石匮书后集卷第六十三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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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盗贼列传

    陕西逆贼李自成，延安米脂人也。性狡黠，善走能射。家贫，为驿卒。

    天启二年，延安大饑，不沾泥、杨六郎、王嘉胤等入村落掠富家粟。有捕之急，遂揭竿起，拒官捕；不敢还家，乃相聚为盗。自成往投之，授以头目。

    七年，参政洪承畴诱降不沾泥，设伏待之，贼惊遁去；寻为其族人所缚送军门，斩之。自成走匿山泽间，得免。

    崇祯二年冬十月，北兵薄都城，诏天下勤王。山西巡抚耿如杞入援，兵譁于涿鹿，叛走丛薄；自成出与合，旬日间众至万余，推高迎祥为首，称「闯王」。时洪承畴巡抚延绥，发镇兵五千分道剿捕，杀贼王左挂子、苗美等，贼势稍杀。四年，转寇旁郡，破数县。承畴大发兵讨之，招降满天星高汝利之众千人，斩首万余级。渠率及勇悍贼悉脱走，官兵追至延水关。贼渡河入山西，寇汾州等处；山西逃兵之啸聚太行者，又皆归之，众至十万余。初，群盗起，渠率数十人各自为队，不相统属；至是始合，分为二队：王嘉胤领西队、紫金梁镇南队，分寇平阳、太原、潞安，屡败官兵，陷隰州，破十余县。六年，诏发山、陕兵讨之；大同总兵曹文诏、蕃将虎大威以轻骑掩击贼于潞安，大破之，杀王嘉胤，擒高迎祥，献俘京师。参将贺人龙破贼南队，紫金梁病创死，众溃散。自成收集，尚二万余，遂立自成为主，军中号「闯将」，尊之曰「老府」。众将追剿，自成率残众奔绛州。八年，寇河南诸州县，众复盛。诏总督侍郎陈奇瑜发山、陕、河南及湖广土、狼兵剿之。贼闻，南下，复分为二：张献忠东走，掠庐、凤、安庆等处；破城，凡男子十五以上、六十以下，皆断其左手，昼夜哀号不绝。自成西走，掠郧阳，破竹山、竹溪、房县。自成尤惨忍，夜宿必杀美妇数十，叠为肉围，寝处其中，以为安乐。官兵追及之，自成走紫阳，渡仁河。遇雨，水大至，官兵蹙之，溺死亡算。众复溃散，分数十队，从间道走。由连云栈入凤翔，掠陇州，势复振，又至十余万。蜀道险，大兵不能深入，副将军贺人龙、张天理以轻骑二千追蹑之。贼转斗大败，退保陇州，贼围困四十余日。奇瑜以玩寇逮，陕西总督侍郎洪承畴代之；檄榆林总兵左光先以劲骑五千赴援，与人龙、天理合击自成，大破之。会山西总兵曹文诏、宁夏总兵祖大弼相继至，贼遂溃散，分道遁走；官兵亦分道追蹑之。至西和、礼县，官兵与贼会，殊死战，贼大败；总兵曹文诏受创死。官兵堵截，不容贼走，杀伤数万，降者三万余人。自成以十人骑突围走，弃马仗，伏草间，佯为难民，得脱；遂窜入终南山。初，陕西兵起，余盗溃散无所归，多窜伏山林为响马贼。至是，闻自成名，多往附之，众又稍稍集。

    十二年，北兵入关门，洪承畴奉诏勤王。大学士杨嗣昌督师出荆、襄，嗣昌表左良玉为平贼将军，贼扼于巴西、鱼复诸山，不得逸。贼窘蹙食尽，自成缢死，为其姪李过救甦；因令军中，尽歼其所掠妇女，以五千骑突围而出。十四年，陷雒邑，张献忠复陷襄阳；杨嗣昌惭惧自杀。自成遂进围大梁，昼夜攻者七日。掘窟穴置大砲其下，砲发而城圮，为「小放迸」；穴城纵横数丈，以火药实之，一发蔽天，为「大放迸」。围十三日，贼窟城数处，外列精骑数千，以俟城陷。大梁者，为金人都城，宽或十丈、狭亦三四丈，土坚而刚。贼窟城，推砖土于外，火发反外击，数千骑皆糜烂；自成仅以身免，走襄阳，欲依献忠。献忠佯款待，阴图杀之。自成夜遁，集残寇，流劫入雒阳，复据山为盗。是时，陕西勤王兵乏食，叛者数百人至雒阳；河南抚臣招安，置城中御寇。事闻，诏逮其首恶数人，解京正法。叛兵大惧，乃阴訹自成袭雒阳；叛兵内应，雒阳遂陷，福藩被害。贼置酒大会，以福王为俎，杂鹿肉食之，号「福禄酒」。

    初，自成之兵纔数百骑，及得陕西，兵势益炽；招集群盗，四下响应。河南杞县举人李岩起兵附之，众至十余万；分兵寇所属州县，破卢氏，虏举人牛金星女为妻。金星降贼，荐卜者宋献策能起河洛数。献策长不满三尺，见自成，袖中取出一数云：『十八孩儿，当主神器』。自成大喜，拜为军师。金星等教以「假行仁义，收拾人心」。所得州县，遂设官守之。乘胜寇潼关，总兵贺人龙死守不能入。遂破南阳，改南阳为「安乐府」，自称奉天征讨文武大将军，署置官属；众数十万——号百万，驻匝南阳。分兵攻汝宁，陷之；所属州县，多望风纳款。城下，贼秋毫无犯。自成下令曰：『杀一人者，如杀吾父；淫一女者，如淫吾母。得良有司，礼而用之；贪汙吏及豪强富室，籍其家以赏军』。人心大悦。风声所至，民无固志；故一岁间略定河南南阳、汝宁四十余州县，兵不留行，海内震焉。时丧乱之余，白骨蔽野，荒榛弥望；自成抚流亡、通商贾，募民垦田，收其籽粒以饷军。贼令严明，将吏无敢侵略。明季以来，师无纪律，所过镇集，纵兵抢掠，号曰「打粮」，井里为墟；而有司供给军需，督逋赋甚急，敲扑煎熬，民不甚命。至是陷贼，反得安舒，为之歌曰：『杀牛羊，备酒浆，开了城门迎闯王，闯王来时不纳粮』！由是远近欣附，不复目以为贼。登封土贼李际遇、河南剧贼曹操罗汝才等复兴合兵攻归德，陷之。自成立「投顺牌」四面，从归德起，东西南北负牌至村落。一村降者，即负牌过别村；牌过者不加兵，牌存者即为洗蕩。牌四面奔驰，日蹙地千里。十五年，诏总督傅宗龙调三边两河兵讨之。贼闻王师至，先军于枣以待。总兵贺人龙、虎大威与战，杀伤过当；贼乃令军中秣马蓐食，更番迭出，以罢王师。日中盛暑，士卒饑渴，不能战；贼偪之，大败，退次汝州。贼奄至，又大败。傅宗龙被摛骂贼，死之。

    十六年，贼以大队寇开封，围城数十匝。总兵陈永福设备甚严，不得即破；诏总兵左良玉、刘泽清救之。泽清顿兵河北，不敢进；良玉战不利，退保朱仙镇。贼围城数日，闻总督汪乔年、总兵贺人龙以陕西兵援，牛金星曰：『人龙千里奔命，士马罢敝，吾乘其疲，破之必矣；曰败人龙，则良玉不战自溃。若纵之深入，使两军得合；良玉孤军复振，人龙休养士马，为之犄角，吾事殆矣』。乃悉起兵逆之于襄城，良玉夜遁。人龙军乏食，野无所掠，士卒饑罢，卒与贼遇；贼张左右翼奋击，大破之，人龙率精骑遁去。乔年收残众保襄城，贼攻七日拔之，乔年被杀；复围开封，京师大震。蓟辽总督尚书孙传庭于狱中上书，请讨贼赎死；诏复其官，总督山、陕、川、湖、河南五省军事。传庭至西安，以密敕杀贺人龙；诸贼喜曰：『贺风子死，关中落吾手矣』！时贼围开封五月，外援绝；周藩悉出府库金募死士固守，分遣诸王、将军、中尉及绅衿监之。汴城洼下，濒大河，壮丽而固，贼久攻不下。自成督战，左目中流矢镞，不得出，遂眇一目；大怒，乃筑长堤属河，决水灌之。会大雨兼旬，河水泛滥，汴城百万户悉没巨浸；河北军操舟救之，周藩诸王子及守将陈永福得不死。水坏长堤，漂没贼垒，溺死者亦数万人；贼遂引而西攻郑州，一日拔之，由虎牢关入洛。闻王师出潼关，悉引兵逆之，遇于汝州；高杰等奋击，大破之，追奔四、五十里，师前后不相属；贼殊死战，会曹操兵救之，官兵大败，阵死数千人。传庭收军还西安，休养士马；寻复出关。贼闻王师复至，乃于汝州立十人砦，分据要害，屯步卒，架大砲以守之；精骑出其间，往来按伏为游兵，设备严固。王师至，不得进，乃由间道出宝；遇大雨五、六日，军乏食，士马饑罢；纵火抄略，反为所贼驱逐，王师大困。诸将乃请传庭退军洛阳，就山西饟道；传庭从之。

    大军先行，高杰殿后，白广恩设伏道左；广恩惧为贼所乘，潜遁入关。贼兵追蹑王师，传庭由间道抵关；贼攻关急，广恩力不支。高杰恨广恩，拥兵不救；五日关陷，传庭死于乱兵，杰奔延安，广恩奔固原，勇奔秦州，汝利奔汉中。贼进兵围西安，攻三日，拔之；传檄远近，关中郡县相继降贼。自成遂以西安为都，僭称皇帝，国号「大顺」，改元永昌；百官礼乐，悉遵唐制。以牛金星为伪凤阁侍郎，同平章事；伪封贼将刘宗敏等为列侯。乃分兵三道追捕传庭诸将：李过出北道追高杰于延安，杰走蒲州；田见秀出南道追高汝利于汉中，汝利降；贺珍出西道追陈勇、白广恩于秦州，陈勇降、白广恩亦降。三道军还，乃谋犯京师。贼分二十五营，每营马贼五千；又四十八哨，每哨步贼五千。每日以一营为外卫，值昼夜警堠；贼有逃者，碎磔之。攻城略地，不居室庐，各寝处一布幕；其製甲用丝绵绸帛数十层，轻软而矢石不能伤。马选壮者以战，一贼二、三马；冬则以绵褥籍其足，饲粟则剖死人腹为槽，饮马则牵人锥耳取血杂水饮之。马遇人，则凭凌跳跃，如欲啖之。凡行军，则左右莫识；四鼓蓐食，数十万众唯马首是瞻。大旝一动，势如排山倒海，当之辄靡。

    十七年二月，闯将刘宗敏、李过自禹门渡河；攻太原，破上，杀巡抚蔡懋德。攻代州，总兵周遇吉力战死之。遂进宁武关，连破大同诸城；居民望风迎附，宣府巡抚朱之冯自刎死。

    三月十三日，贼躏居庸关，京城门禁始严。贼之奸细，布满京城。十六日，贼至阜城关；十七日，抵城下。蓟辽总兵唐通入援，兵皆疲弱，身无完衣；但简有裤者，即令入伍。贼望见呼曰：『汝等半年无粮，衣不遮体，来此何干？速降我，旧粮皆补给』！各兵叩头，皆愿从贼。申时，童子军数千缘城而上，外罗城遂破。是夜，先帝自率健勇内臣出至崇文等门，守门内臣奏，言：『门外满地是贼，不可出』！至齐化、东直二门，亦然。遂还宫，纵放宫女。黎明又出，传襄城伯令箭，令开门。守者疑为奸细，爇砲反打，从骑皆绿城窜走。上见势不可为，至煤山，乘龙遽去。十八日辰时，自成小帽箭衣由得胜门入。骑至皇城，射三矢，有所卜，不应；怏怏不乐。进大内，遍搜帝后不得。悬赏出示，限三日献出帝后；如不献出者，屠京城。又遣飞骑数千，分道追帝。二十日，搜至兔耳山，始知下落。二十一日，勒百官进见，贼据缙绅点名。二十二日，遍拿百官，拘繫追赃；酷刑拷打，呼号遍地。二十八日，辽东总兵吴三桂闻变，为先帝复仇，军中缟素发哀，传檄远近。自成闻之大惊，胁三桂父吴骧作书招三桂；三桂不顾，薄山海关。四月十一日，自成率六万东行，刘宗敏、李过从之。十六日，至永平，连战数次；三桂所部皆蒙古锐丁，但贼多为所迫压，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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