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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脸上露出惊讶之色,丢下句“诸位先生稍待,朕去去就来”,就随着那太监从后面走出了御书房。
不过听说秦林派番役前去阻拦,万历倒是微有得意,刚才小太监来回报,说耿定向把秦林好一顿痛骂。万历心头暗爽,就算现在耿定向对着他狂喷,他也不计较了。
张鲸权势受挫,但没有被彻底打倒,还是能为朕所用嘛!
本来吧,王恭妃和朱常洛也是万历的妃子和亲生儿子,张鲸予以优待不能算错,甚至是有功,可此时此刻的万历,哪里按捺得住火气?只把他当作了身边头一个罪人。
张诚则失望到了极点,煮熟的鸭子又飞了,天底下有比这更郁闷的事情吗?现在他手上要是有把刀,铁定插|进余懋学的嘴巴里面。
“耿先生万里迢迢赴京,一路辛苦了。”万历温言慰问,又笑笑:“怎地刚到京师不曾履职,就先来给朕找麻烦?”
再看郑桢身边的床铺,竟横放着三尺白绫,万历唬得魂灵儿都从天灵盖飞了出去,急忙忙走到郑桢身边,跌脚道:“这是为何,这是为何?桢儿,朕须不曾负你,如何起了这个念头,要舍朕而去?”
正在僵持之时,一位红袍太监飞也似的走进御书房,并不经过通报,直接走到万历身边,附耳低语两句。
尤其是看到郑桢哭得双眼通红,朱常洛也嗷嗷大哭,万历鼻子都气歪了,张鲸插手国本之争,还站在王恭妃那边,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若朕果真贪图财货,何不问罪抄没张鲸家产,倒要他来贿赂?”万历一张脸气得铁青,嘴唇直哆嗦。
爱妃闹,儿子哭,万历一个头三个大,气急败坏地下令,立刻把张鲸身边的小太监和王皇后、王恭妃宫中的宫女太监招来审问。
万历挥挥手,根本没工夫计较这些,大步流星地走向宫室,等到了门口,脚步又突然放得轻缓。
郑桢眼睛都不抬一下,冷笑道:“陛下何必如此?反正陛下眼中没有臣妾和洵儿,我娘儿俩早早地死了干净,省得陛下见了厌烦。”
万历真的快要疯了,三步两步跨进宫中,指天发誓:“爱妃,朕今生今世只赤心待你和洵儿,如有虚言,叫朕死无葬身之地!”
万历刚走出御书房,脚步就加快起来,到后头已经是一溜小跑,他这样的矮胖子,身体又是虚的,难为竟能跑得这么快,气喘吁吁,满头流汗,到了储秀宫外面,头顶上热腾腾的蒸气冒出来,赛如刚出锅的热包子!
张鲸大喜过望,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郑桢骂皇长子朱常洛是野种,活生生把万历也给骂了,可这位陛下竟一点气也不生,只抚着爱妃的脊背,诧异道:“竟有此事?张鲸向来恭谨,会如此不晓事体?”
老实人,哼,兔子逼急了会咬人,何况咱们申首辅!谁让你张司礼把手伸太长的?
万历又急又恼,见郑桢这里问不出什么,便疾步走出去,招来小顺子询问经过。
储秀宫内外一片慌慌张张,宫女太监都是面露惶急之色,甚至连万历来了也没注意到,直到他走近,才惊慌失措地跪下。
“罢了,你还来骗我!”郑桢挣开万历,伏在枕头上嘤嘤地哭,美人肩膀一抽一抽的,梨花带雨之态叫万历心尖尖都在发颤,更何况还有儿子在旁边,摇着他母亲不住的哭。
咳咳,万历真的噎住了,这个耿定向简直就是第二个海瑞啊,清流领袖、右都御史,大名鼎鼎的天台先生进京头一天就进了诏狱,得,朕在斑斑青史上,逃不了昏君二字。
刚才耿定向拔了头筹,刑部尚书王用汲不甘示弱,抢先禀道:“陛下,张鲸倚仗恩宠,欺天坏法,胆大心雄,从来未有!张鲸之恶百倍冯保,万倍宋坤,擢其发不足数其罪,食其肉不足振其冤。故京师谚语曰‘宁逢虎狼,莫逢张鲸’,如此虎狼之辈,陛下留在身边实养虎遗患,还请尽早诛戮,以儆效尤!”
这是落井下石啊!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六大臣山呼舞蹈。
余懋学余大嘴巴不是盖的,他说的倒是实情,张鲸趋奉万历的重要方式,就是把搜罗的财富送给这位贪财的皇帝。
万历就不看耿定向了,把六大臣扫了一眼:“众爱卿,为何文武朝官在午门外叩阙?可是为了张司礼么?”
耿定向同样神色尴尬,和申时行对视一眼,两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咳咳,申时行不得不出手了,他朝万历长揖为礼:“成国公之死尤令朝野震怖,定国公、武清侯等勋臣尽皆哗然,外间纷传张鲸以贿而见用,固然纯属污蔑,但陛下若不施加惩治,老臣深恐勋臣不服,则天下之人将疑朝廷也。”
郑桢一骨碌爬起来,捂住万历的嘴:“天子金口玉言,怎么胡说?”
耿定向躬身行礼:“有劳陛下存问,微臣不胜感激。然而朝廷去邪存正事大,微臣旅途劳顿事小,孔北海曾有云,‘忠果正直,志怀霜月,见善若惊,疾恶如仇’,微臣取这疾恶如仇四字,下车伊始便直趋午门,以死谏君王也!”
便是好好先生申时行,此刻也禁不住暗生快意,司礼监与内阁权势相抗,张鲸把手伸得太长,直接威胁到了他这个首辅的权位。
再说,秦林那番未敢言败的话,确实打动了申时行,他心底隐隐生出几分渴望……
张鲸此时已摸准万历心意,根本不把申时行放在眼里,顶撞道:“小人无罪,只因多口,亦是为皇上圣躬。”
张鲸则颓然坐倒在地,好似被打断了脊梁骨的癞皮狗,眼神儿没有一丝的活泛,如同死鱼眼睛……
幸好,幸好早日发现了他的奸谋啊!罪名都是现成的……
万历铆足了劲儿,摆出副诚心诚意的样子:“此君命也,先生们为我戒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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