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瑞雪（一）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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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李冶连连摆手道，“李某不过是穷书生罢了，手无缚鸡之力，又饥寒不能自存。蒙诸位相邀，不过是取得生存之路罢了。”

    “这个麻某却是不知，秦王屡次下诏，裕之兄皆不应，那秦王亦不肯放他还乡。裕之兄只好栖身于贺兰书院，与王翰林等教授子弟为业，闲时纵情于诗章，如我等一般。每逢寄诗于麻某，字字皆含悲意。”麻革道，“五年前，麻某离开中兴府时，元裕之拉着我的手连连说：莫相忘、莫相忘！令人嘘唏不已啊！”

    因为正月里还未开学，中条书院的山长麻革麻信之，约了几个教授出了书院，既是为了去中条驿迎接一个客人，又顺便踏雪寻梅。这些人当中有平阳人陈庾陈子京、房皞房希白、河中府人李献卿李钦止，连同本地人麻革自己，都是河汾名士。

    “哦！原来是麻山长，在下正是真定李冶，因收到阁下的邀函，这才远道而来，打扰了！”这位名叫李冶的人，将掉到地上的书籍掸掉灰尘，塞入怀中，才起身施礼道。众人才发现此人脚上的布鞋还破了一个洞，都觉得鼻尖有些发酸。

    “陈兄这话有些过了。”麻革道，“耶律楚材与刘祁、刘郁兄弟，还有奉天杨焕然虽然投靠了秦王，然秦王与其他诸侯却是不同的……”

    麻革见一时有些冷场，连忙为李冶介绍李献卿等人，众人落座，酒店添了几双杯盏。

    众人知道他是意有所指，他们越是看到大秦国治下太平无事百业俱兴，越是觉得很不是滋味。身着白袍的房皞房希白微微一笑：“我等本是俗人，何惧俗气？”

    “这里是我大金国的土地！”陈庾道。众人讷讷地看着他，他方觉自己这话有些色厉内荏，顿感泄气。

    这些人本来过的是隐居的生活，自从金国皇帝南渡以来，人人都知道金国灭亡指日可待，朝廷奸臣当道，国事沦丧，只得寄情于山水，日日以作诗唱和为业。那陈子京曾经见兵乱日甚一日，与其兄长陈赓说：“吾闻财多害身。今丧乱若此，而吾禀有余粟，藏有余布，与其为他人守，孰若分诸邻里乡党乎？”兄大喜，立散之，隐入山中不问世事。

    “多谢店家！”麻革笑道，店家知趣地站到一边等待召唤。

    官道边，数面青旗迎风飘动，上面写着斗大的“酒”字。

    麻革想为秦王赵诚说几句公道话，将赵诚与河北诸侯区别开，却不料招来陈庾的反对。

    那店家见几位本地最有名的夫子来了，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上前带着笑脸张罗着，众人的目光却在店堂中搜罗着。

    “原来如此！”麻革道，“我中条书院若得李兄，如虎添翼也！”

    “诸位先生，这位就是你们要找的人，依麻山长的吩咐，小人一见到他，便领他在此等候。好酒好菜伺候着。”店家有些讨好地说道，“只是这位客人从后晌起就坐在那里，捧着一本书看，却未动一下筷子。”

    那人还是没有动。

    众人举杯仰头饮下，酒入腹肠，多了一点热力。

    已经日落时分，店中客人多了起来，大多数是准备在此地过夜的行商。靠窗的一处座位，却比店堂中要高上几个台阶，用几块半人高的屏风将店堂内嘈杂的情景分隔开来，那屏风上大多是“憔悴杜陵客，悲凉王仲宣”之类的沉郁顿挫的诗句。

    “方才我等见李兄专注书籍，不知可否让我等一观，何方名家的大作能让李兄如此专注？”麻革问道。

    那屏风围着当中只摆放着两张桌子，店家一般不安排别人坐那里，除非是像麻革这样的人物。不过，今天却有一个年已半百之人安坐在那里，那人佝偻着背，看上去潦倒无比，虽是雪天，却仅穿着一身薄薄的长袍，不着任何帽冠的头发已经灰白。

    寒冬仍然不肯谢幕，它用一场不期而遇的大雪提醒着人们，春天还得再等上一些日子。

    “信之何必打听这等事情？徒让人心增悲意罢了。”房皞道，“同是天涯沦落人，何必问来处、去处？”

    “嗯，这是孩童启蒙所学之书。”麻革愣了半天才道，“本是秦王为其王子所作！”

    第二天，天空便放了晴，中条山卓尔不群地屹立在黄河北岸边，山峦如白色的马群竞相奔驰。天地间是一片银妆素裹的世界，令人心旷神怡。唯一不足的是，覆盖着皑皑白雪的原野、河流、村庄与山岭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着刺目的光芒，却没有化冻的迹象。

    众人边走边聊，路并不遥远，江山如画，只是江山已经成了别人的江山。他们刚觉得有点累，中条驿便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说话者是陈庾陈子京，他身材清瘦，站在雪地里，似乎要被寒风吹走。唯有脸上的表情却是坚毅然决然，像是下了决心才融入中条驿东来西去的贩夫走卒之中，多沾了些庸俗之气。

    麻革的先人在中条王官谷中有别业，他被秦王赵诚半强迫半请求地带到中兴府，心中悲苦，一直要求回乡。赵诚见他言辞恳切，又因他保证不会去汴梁，就许他回乡办学教授子弟，并赠金五十两。

    泰安七年（1238）春正月，大秦国河东陕西普降一场大雪，雪花洋洋洒洒地下了一整天。

    这是大秦国河东行省河中府虞乡县城外一处驿站，本不出奇，只是近年来商旅渐多，歇脚的官员、小吏、军士、商人和苦力在此停留得多了，无论是属于秦国版图的三晋大地，还是河北诸豪强，要过河去陕西以至京师中兴府，都需从此地经过，所以此处便如雨后春笋般陆续傍着驿站建了许多酒肆、食店和客栈，用本地居民的可以察觉的速度渐成一个小镇的规模。人们称此处地方名曰：中条驿。

    冬意仍浓，但却也给了他们一个便利，因为他们可以直接从封冻的黄河上踏过，不必如夏天时那般等待渡船，更不必担心洪流船翻的风险，另外在冬天他们还能省了渡船税。他们将自己采购的货物直接贩往陕西、河西、陇右，再转卖给当地商贾、机户，或者在陕西、中兴府加工再转卖给西域来的商人，获利丰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