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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虫悲鸣。
良久卢鸿方才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声叹息。
了然似乎看出卢鸿的疑惑，却未解释，只管说道：“公子所购府第东北角那处小院，与老衲有些念想。若能得公子爱护，不至损毁，老衲便再无他念了。”
神秀称是，眼中泪水却忍不住流下来。
次日方起，却有人送信来，道是孔颖达着卢鸿过府，有事相商。
卢鸿心中一动，不由深思起来。《正义》重修一事，虽然看来平常，但现在来看，却与原太子李承乾失德，不无关系。李承乾虽然荒悖，但在孔颖达约束下，恶行不著。只因孔颖达因修书辞去右庶子后，李承乾再无人管得，肆无忌惮，为一班狐朋狗党所误，以至被废。
卢鸿见孔颖达发际斑白，虽然舍不得，却也想到孔颖达为国事操劳至今，年已古稀，也确是应该安度晚年。何况孔颖达显然心愿中已无牵挂，可说是安然告老返乡，也是件美事。便不再多说，只陪了孔颖达闲聊几句国子监中诸事。
孔颖达道：“若说我走后，你来接手最是合适不过。只是一来你年纪太幼，为这司业已然是破例，再为祭酒也太是难为，因此估计朝廷不太可能有此任命。老夫这左庶子一职，已荐于志宁接任，圣上已然准了；祭酒一职，圣上尚未定下。师古他也是才提任为司业，乍然再提为祭酒，亦是为难。无论谁为此职，目前国子监众人与你颇为心服，卢鸿你无需担心。”
卢鸿心中百转，不知从何说起。半天才道：“那——圣上可曾准了么。”
何况若非卢鸿异军突起，将《正义》重修一事引入捷径，此事只怕孔颖达终一生之力，也难完全。若此事乃是马嘉运有意为之，其中的意味确实令人琢磨。
孔颖达“呵呵”笑道：“卢鸿你这几日却是有些偷懒了，怎么也不见你到国子监中转转了？”
卢鸿一惊，忙道：“恩师为何这便着急致仕？如今国子初具规模，诸事还需恩师敲定，如何离得？”
说道此时，了然渐渐闭上双眼，口中轻诵道：
卢鸿见了然这神态，知是回光返照之时，闻了他言语，不知是喜是悲。
站在这所破败的小院门外，卢鸿沉思了很久。
孔颖达听了，面色却有些怪异。
孔颖达摇摇头道：“我这心思，也不是才有的。早几年便觉得心力交瘁，想要歇歇了。好在有你帮忙，《正义》已然刊行，现在国子监中学业，蒸蒸日上。原本怕你年青胡来，现在看，倒是我多虑了。既然诸般事都已安妥，我为何还要硬撑着不放呢。年纪大了，总也该放放了。”
回到府中，卢鸿忍不住便来这东北角这处小院外。因为人手不足，这个偏僻的院子还未收拾出来，隔着院门的缝隙，依然可以看到萋萋野草蔓生其中，荒凉不堪。
卢鸿听了然这般坦然地讲述为情所苦之事，心中却绝无瞧不起他的念头。世间无论僧道尼俗，不管你做出一幅如何高深之态，讲些无欲无求的道理，其实真能心如止水的，又有几个。若说自欺的，尚还真一些。只怕绝大多数，不过是故作姿态，大言欺世罢了。
了然眼中闪过一份欣然之色道：“公子果然洞达。老衲人虽然在这禅堂之中，心实是离不开那处小院。不怕公子笑话，盖因那小院，便是昔日老衲幽情之所。当年人分别时身影，总是未曾淡去。所谓‘刻骨铭心’，心中之迹，你便是强自涂抹覆盖，其实不过自欺欺人罢了。那份印痕，不过藏于深处，何曾为空去？”
师生二人闲话片刻，孔颖达忽然压低了声音道：“只是有一节，本来老夫也不想多言，此时要走前，却要提醒你一下。那国子博士马嘉运，为人总有些看不透。暗地里老夫也听到些事情，似乎对你颇有成见。自来文人相轻，何况他本有嘉名，更在你之前。如今你反居其上，其中情景，你倒需小心对待。”
卢鸿想到此节，也未多言语，只是对着了然安然一笑，轻轻点点头。
卢鸿差点栽在尘土里，虽然看了然大师不久人世，心中难免也有伤怀，但了然这份要求，也实在是太有些出人意料之外了。
门外的神秀听了，连忙进了屋来，见了然这神态，不由一惊，一下子跪在尘埃之中。
了然这有道高僧，修行了大半辈子，怎么到临坐化之时，反倒有执念未曾放下，还需相求自己？
到了孔府，也未需通禀，便直接进了门，直向书房行来。
卢鸿点头道：“大师所言正是。若言忘却，便是未空；若果是空，何须忘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