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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他昏昏沉沉地进了院子,芸儿远远瞧见,转过身就回正房去向裴氏禀报,说小郎面色赤红,也不知道是喝多了酒,还是跟人置气。裴氏闻言,小小吃了一惊,便唤裴该来见,越瞧侄子的眼神越不对,伸手在他额头上一摸:“好热,文约恐是病矣!”
看支屈六脸上表情,似有遗憾之色,想了一想,便即拨转马头。他关照简道:“待裴郎大好了,速来报我。”说着话一挥马鞭,扬长而去。
老仆人给拉开了门,迎他进院。这老仆人是昨天张宾离开后不久,简道亲自给送过来的,包括这老头儿在内,一共四名奴婢,另外还额外派了四个胡兵守护——分明是看管裴氏姑侄,防备他们落跑。
然而当徐光在背后嘲讽裴该的时候,张宾却不附和,反倒念了几句史书,以证明这词儿并非裴该生造,而是有所本的。“主公”的称呼始见于陈寿《三国志》,而且仅见于《蜀书》部分,考虑到陈寿就是蜀人,容易获得第一手材料,那应该不是他的编造或者讹误。大约在刘备入蜀,直到自称汉中王,这一段时期内,包括诸葛亮、法正等文臣,甚至于马超这个北地武夫,他们的好几处言辞当中都可以看到这个新名词。
完蛋了,完蛋了,从此要被当作谄媚小人,这丢脸可丢大发了!裴该真是懊悔无地,但是想来想去,大错已然铸成,时间不会倒流……该怎么办?干脆,将错就错,我从此就叫石勒“主公”算了,直接一条道儿走到黑!这词儿又真不是我现编的,它有所本啊,不过汝等读书太少罢了。我叫石勒主公,不是把他当成刘备,而是自诩为诸葛亮——怎么着,不服气啊?!
胡人间惯说主从,士人间则惯说君臣——主从,主从,感觉我是你家佣人甚至奴婢,不是有身份的下位者。所以在中原士人口中,“主”这个字并不常用,将主字和公字合并起来,组成一个尊称,很多人连听都没有听说过。所以他们才会怀疑是裴该临时编造的,以此不伦不类的称呼,特意向石勒表忠心——我是你的忠仆,你是我一家之主啊!
在此前不这么叫,诸葛亮《隆中对》的时候只称呼刘备为“将军”(刘备曾任左将军);而至于称汉中王之后,当然大家伙儿就得叫他“大王”了。
马上骑士正是留守胡将支屈六,就见他板着一张黑脸,大声喝问道:“汝如何在此?裴郎可在屋中么?”
晋惠帝元康七年,也就距离此时仅仅十四年前,陈寿去世,尚书郎、梁州大中正范頵上奏,说:“按故治书侍御史陈寿作三国志,辞多劝诫,明乎得失,有益风化……”希望能够官方收藏他所写的史书,朝廷这才下旨,派人去陈寿家里抄录下《三国志》来,藏于府库——所以说从十四年前开始,这套书才真正开始面向大众。
估计是那天逃亡途中涉渡洧水,在夜风中穿着湿衣裳倚树而眠,那会儿就已经感染了风寒,此后几天他虽然一直觉得身上有点儿乏力,但因为心中有事,精神高度紧张,本能地调动身体机能压住了疾病,貌似尚无大碍。一直等到石勒和张宾全都离开了许昌城,裴该那根绷紧的弦骤然松弛下来,病气趁虚而入,结果连打几个喷嚏,才回到寄住的院落门前,就觉得脑袋有点儿发晕。
裴该想到这里,赶紧从被子里朝简道伸出手来,说:“请取方来我看。”
裴该抬起胳膊来,在胸前狠狠地攥了一下拳头,同时双眼一瞪,想要坚定自己的信心。可是突然之间,就觉得一股酸痒之气直冲鼻窍,忍不住就接连打了三个大喷嚏……当即把气势就全都给泻了……
其实简道想左了,支屈六这回不是特意来拜望裴该的,而是想来收拾裴该的。
论出身门第,如今胡营中自然以我为最高,难道我连文化方面的这点发言权都没有吗?只要我梗着脖子坚决不认错,并且表现得一切都很顺理成章似的,那……那肯定我就是没错,错的是你们,是这个社会!
简道怀揣着药方往外走,才刚出院门,就见一骑快马呼啸而至,来到面前陡然勒停。简至繁吓了一大跳,差点儿没让马蹄子踢着,匆忙避到一旁。但马上骑士却不肯放过他,挥起鞭子来打个鞭花,劲风几乎要把简道的巾帻给卷飞喽。简道赶紧伸手按着巾帻,抬起头来细细一瞧,立刻堆下满脸的笑来:“支将军。”
裴该究竟说错了什么话,才收获了众人的奇特表情,并且徐光还对张宾指斥他是“谄媚小人”呢?其实很简单,正是“主公”二字。
裴该暗自叫苦。他知道这年月的医疗水平很次,说不定一场普通感冒就能要了人的小命去,而且那些草药也未必靠谱,庸医杀人本是寻常之事……自己不会就这样一病不起吧?本想暂且在胡营栖身,找机会逃往江东的,若是直接就跟这儿病死了,盖棺论定,投胡的污点从此再难洗清……
说不定将来的《晋书》上还会记上一笔,附在“裴頠传”后面,写:“頠生二子,长名嵩,次名该。裴该字文约,从司马越东征,兵败降于石勒……”
她坚持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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