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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练过几天拳脚,等闲三五人难以近身,想不到毫无还手之力,就真被“叉将出去”了……是他不敢抗拒啊,还是使君麾下这些部曲,真跟兄弟曾经提起过的,看着就都是些极能打的角色呢?

    他略略偏头,眼角扫视众人,那意思:稍安毋躁。反正咱们都是正经坞堡主,没找人替代,跟那小子不同,那你们担的什么心,着的什么急啊?燕雀中矢而落,难道飞在它们高处好几十丈之上的鸿鹄要害怕吗?

    “实、实难从命,不如……”

    而且在乱世之中,非世家的地方小势力也重新膨胀,利用政府权威衰退甚至是退出的机会,在中原各地建造起了大大小小的坞堡。这些坞堡,可以说就是一个个微型的割据政权,在无形中也把晋朝在中原残存的势力割裂得七零八碎,再无法凝聚力量以对抗胡汉国也即前赵,以及其后的后赵政权如飓风般的侵攻之势。

    该怎么办?倘若坞堡主们彻底的一盘散沙,自然各做打算,各自为战,但来前就说好了,陈奋才是盟主,一切唯陈奋马首是瞻,所以大家伙儿无意识之下,都先要观察陈奋的反应。陈奋知道,倘若自己犹豫,或者束手就缚,原本打算反抗的很多人都会因此而放弃的……难道就真的从命把产业都交出去吗?岂有此理!而且谁敢保证交出产业,就一定能够活命?

    地方就那么大,若是使用刀矛,难保能够留下全部活的坞堡主来——他们大多也是习武的,必然会反抗啊——但若使用弓箭,当面威慑力更强,而只要不放箭,其实也伤不了什么人。

    裴该冷冷地望着他:“我只问汝,从是不从?”

    “前数年赵固等兵至下邳,我听闻汝便有更易旗号,开坞堡迎降之意了?可有此事?”

    故此裴该有了后世的经验,绝不能蹈祖逖之覆辙。尤其当他进入淮阴城之后,发现除了县城里部分富户和手工业者外,基本上所有的县民,尤其是农业户口,全都被那十一家坞堡所掌控,他这个刺史而兼县令,基本上就是个空头衔。可想而知,这种状态倘若不加以扭转,一旦有胡骑入侵,将会有不少坞堡直接转身投胡,剩下的大概也以“两属”作为既定方针,坐观成败。

    当时荆州大乱,刘表单骑而入宜城,旋用蒯越之计,“使越遣人诱宗贼,至者五十五人,皆斩之,袭取其众,或即授部曲……江南遂悉平”。刘景升坐谈之辈,但这一手玩得还是很干脆利落,令人拍案叫绝的。

    说时迟,那时快,陈奋一拦下这几支箭,当即腿脚发力,弹身而起,挥舞着两具几案,口中暴叫连连,就朝着裴该冲将过去。裴该身前只有些弓箭手,无人执有或长或短的肉搏兵器,一旦近了身,不信还有人能够拦得住自己!

    一直等到祖逖走了,坞堡主们彻底放下了警惕心,同时自己手里也多少掌握了一些武装力量,更重要的是,地方上的情报也搜集得差不多了——真以为裴使君到处乱蹿,只是因为闲得无聊,或者喜欢听故事吗——他才骤然发动,要一举将那些坞堡主全都擒下!

    对于这一场“鸿门宴”,裴该筹划已久,但具体要怎么实施,他却直到最后一刻,才告诉刘夜堂、甄随等人。四名营督倒是并无异议——捕不捕人,杀不杀人,捕谁杀谁,听命令就好了嘛——刘夜堂当即建议,若是使君要将那些坞堡主尽数杀却,就调刀矛兵过去,若只是逮捕,当以弓箭手为最佳。

    然而收拾那些坞堡主,把他们所掌握的田地、户口都抢到自己手中,本是裴该的既定方针,只是他既没跟祖逖说过,也在不久前才刚透露给卞壸知道——还遭了卞壸一通骂。在此之前,裴该一方面在会议上假装纨绔甚至是瘾君子,以使坞堡主们轻视自己,继而又假装贪婪,满足了那些坞堡主们对于官职、田地的很多要求——“将欲败之,必姑辅之;将欲取之,必姑与之”,反正本来我就捏不住,先给了你们又如何?迟早还是要还到我手里来的!

    陈奋一皱眉头,心说这啥意思?我……我听不懂啊。好在裴该随即就解释了:“祖守临行前,亦曾与我说,今沿淮燧堡已完,可阻北虏渡淮,然若彼等自上游涉渡,又如何处?汝家坞堡若正当敌,可肯为我守御么?”

    耳听着裴该喝一声:“都给我拿下!”随即就见有不少兵手提绳索,从弓箭手身后探出头来。陈奋知道自己不能再犹豫了,当即把身体略略朝后一坐,随即伸右手抄起身侧的几案,又探出左手,抄起了自己身后的几案,双膀发力,“喝”的一声,同时将两案举将起来,护住了身体。

    邗西坞主因为得病,没能赶来开会,只得命其嫡子替代,这人早两天就进了淮阴城了,也往县署去报过到,在从事周铸那里登记过姓名,也没人警告他身份不够,要把他摒除在会议之外。可没想到真等开会了,裴使君却突然间发怒,喝令将他“叉将出去”。

    裴该当即双眉一挑,两眼一瞪:“既不肯从命,便休怪我翻脸无情了!”右手的竹杖当即朝向摆在几案上的铁兜鍪就抽了上去,“当”的一声,声音还颇为清脆。随即“呼啦啦”脚步声杂沓,众人一抬头,就见屏风后和侧门外瞬间便涌出数十名兵卒来,卫护在裴该身前,而且个个手执弓矢,一站定便开弓拉弦,把亮闪闪的箭簇瞄准了自己。

    陈奋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淮阴县小,小人入城时亦见到了,城防工事都已完备,则只须一二千人驻守,便十倍之敌难以遽下。小人等再聚合民众,从外策应,自然稳如泰山之固——使君无须担忧。”他这意思,你别动不动就拿御敌来说事儿,就目前你手里这些兵,守城足够了啦。

    “小人自当报效,但不知使君须钱须粮?所须几何?”好,这就开始进入正题了。

    但中国古代终究与西方古代不同,中央政府相对强势——大部分时间段——对于地方自治的容忍度是有限的,一旦逾越出了一乡一里的范围,就必然会遭受打压。前汉因此出现了不少的“酷吏”,专注打压地方豪强,甚至不惜于流血漂橹。经过反复清洗,到其后期,起码在精神层面已经大一统了,除了少数偏远地区外,并不存在“知道地主不知道官吏,知道官吏不知道皇帝”,或者“我封臣的封臣不是我的封臣”的情况。只是地方势力也会反弹,新起的儒学思潮与宗族势力相结合,很快就产生出了“经学世家”这一毒瘤,就此酿成了长期的动乱和分裂。

    有句话叫做“皇权不下乡”,那是古代中国社会因为统治成本和官吏人数的限制,所造成的无奈之举,一定程度上允许乡社自治——从这个角度来观察古代社会,也确实无“封建诸侯”之名,而有封建层级之实了。

    裴该冷笑道:“我所忧者,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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