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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此对于建康政权,不可放任不理,必须要有所筹划才是。他和祖逖商量的,是尽量吸引侨客北归,以削弱建康的人力和物力,但这么做恐怕也会产生一定的反效果——要是三心二意之人尽皆北还,留在建康的全是司马睿,或者说王导的铁粉,可以同心一意压制江东土著,说不定安稳得还要更快一些呢。

    裴该笑问道:“琅琊王又如何?”

    此前两人对话,一句接一句,双方都不打磕巴,如今切入正题了,裴该也不禁略作思忖,这才小心翼翼地回复道:“诸王本各有国,因乱而徙,今中原初定,何以不肯归啊?”

    我虽然曾有这个意思,但从来都没有对外人表露过——跟自己人当然会提起啦,相信他们不会到处去宣扬——所以你是从哪儿听说的?象这种问话,根本就毫无意义,裴该不会追问刘隗。他很清楚刘隗是代表了建康政权,以传言为借口,婉转表态:琅琊王暂时是绝不会离开江东的!故此他只问:为啥不肯回去咧?

    裴嶷说了:“文约乃可一见,我先告退。”裴该说叔父你先别走呢——“暂避屏风之后,为我观其人情状。”

    刘大连毕恭毕敬地回复道:“此前公等进至河南,而大王为宵小所蔽,以为战事不利,故急召二公南归,险使北伐大业功败垂成——以此恐生嫌隙也。”

    他担心的只是,万一自己在北方鏖战的时候,江东再来下绊子、捅刀子可怎么好?别的不说,祖约还在建康,万一祖逖死后,其部众再落到那小子手中,他会更倾向于北方呢还是南方?谁都说不准啊。终究这年月很重视家族、血缘,除非祖逖熬到儿子成年了再挂,否则祖约是名正言顺的接班人,就连自己也恐怕拦他不住。

    裴该略微摇一摇头:“未必啊……琅琊王何如东海王?”

    这个消息裴该倒是头回听说,不禁微微一愕,随即撇嘴——就我所知,起码在我进长安执政前,庾亮还跟建康相府里呼风唤雨呢,甚至还一度使司马睿下达了“锁江”之令。真要是为了下令退兵之事责罚庾亮,又何必等到现在啊?

    相比起来,司直身边的书记就是芝麻绿豆大小吏了,甚至还不如一名县主薄。

    只不过,倘若自己真能顺利平定北方,进而攻灭蜀中巴氐,便又复现昔日晋、吴对峙之势,假以时日,安定的北方恢复起来,将比南方从头开发的速度要快得多,敌我间的差距必会逐渐拉开,灭南并不为难啊——我才不会象司马炎那么怂哪!

    然而裴该却对小吏郭璞颇感兴趣,只是朝刘隗颔首致意,随即就转向郭璞,问他:“卿何方人氏啊?”郭璞拱手答道:“籍贯河东闻喜,忝与裴公同乡。”

    丞相司直本是汉官,汉武帝元狩五年始设,比二千石,负责辅佐丞相监察百官、检举不法,位在司隶校尉之上;东汉初不置丞相,于是将司直改隶司徒,旋废。晋朝初亦不置丞相,直到司马伦自称相国,然后司马颍、司马越等,直到如今的司马保、司马睿都得担任丞相,丞相司直的官职这才重返朝堂,依故汉旧例,仍为次于九卿的重臣。

    裴该不禁对裴嶷笑笑:“江东有人,与秦州不同也。”随即端着名刺想了想,刘隗刘大连他自然是知道的,但此前在建康之时,并没有怎么打过交道,而这个人在历史上的身影也颇为模糊——知道他是什么立场,知道他做过些什么事,但具体性情、为人,却从记忆中挖不出多少信息来。

    刘大连话中之意,戴渊是怎么死的,咱们都心中有数,不是你的人干的,就必是祖逖下的黑手。这你们都已经弄死一个了,还嫌不够吗?何必一定要致庾亮于死地?

    刘隗毫不犹豫地点点头:“裴公曾住建康,自然知晓,南渡侨客与江东土著嫌隙本深,龃龉不休,唯宗室藩王始可使双方信服,勉强协力,若易以外姓,则必生乱。然如西阳、南顿诸王,则无琅琊大王之宽厚、得众,安可使代?”说到这里,略微顿了一顿,补上一句:“且今建康之政,出于王茂弘,江上重军,无过王处仲,王氏本大王藩内之臣,唯信大王而已。”

    不过问过这句也就完了,他必须得撇下郭璞,先跟正主刘隗交谈。三言两语,寒暄过后,刘隗便即从袖中抽出一卷纸来,双手呈上。有仆役接过,交到裴该手中,裴该展开来一瞧,原来是司马睿写给自己的信。

    信文骈四骊六,也不知道是请哪位幕僚写的——裴该知道司马睿,文采有限,长篇苦手——他一目十行,择其大要看了。信的开篇,首先是恭喜裴该北伐成功,进而入朝执政,恭维几句后,又重申司马越、司马睿这一派与裴氏两代的深厚交情——包括你为裴妃之侄,而我也把裴妃当亲叔母一般礼敬啊。行文到中部,开始谈国事,说我一直担忧天子在关中,为胡寇所逼,形势岌岌可危,每欲发兵相救,惜乎江东未定,且力量不足;多亏文约和你祖士稚二人帮我完成了这一心愿——“非止有大功于国,实亦有大德于孤,未敢或忘。”

    等裴嶷藏好之后,裴该便请刘隗进来。但刘大连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还跟着一位,自报职务、姓名,乃是司直书记郭璞。

    刘隗先不说司马睿,却转过头去说司马保:“南阳王镇守秦州,要防巴氐北蹿,恐亦暂时难离……”你得先能说服司马保归藩,完了再论司马睿吧?可是司马保肯走吗?凭啥司马睿就要先回琅琊去?

    裴该为此言深以为然,于是他等了一阵子,不见上邽有任何动静,就开始谋夺雍西四郡国。而等他返回长安城的当日,便有投刺,说琅琊王遣丞相司直刘隗前来拜谒。

    翻回去继续读信,又是大段片儿汤话,不外乎说此前咱们之间或许有些误会,今遣刘隗前往解释,希望可以弥合裂隙,同心辅国云云。裴该不禁莞尔,就问刘隗:“书中云我与琅琊大王,恐生嫌隙,不知嫌隙何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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