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壮年而为司马伦所害,以草席裹身,葬于城外,其后晋惠帝反正,追复其本官,以卿礼改葬——还是在洛阳郊外,因为老家闻喜已然陷在贼手。而等到裴该收复河东,裴嶷等建议将裴頠之墓迁回原籍,裴该就笑着对裴嶷说:“则叔父百年之后,也望归葬裴柏之侧么?”

    裴硕既执族政,自然有人欢喜有人愁,有人依附之而得实惠,有人疏离之而遭抑压,这也是情理中事,凭谁任事,都不可能真正做到一碗水端平——即便端平了,该不满的还会不满。此前难以摇撼裴硕之权,谁都不敢主动跳出来发难,于今裴通奉裴该之命来此,这是有变天的迹象啊,自然那些反对派会络绎不绝地跑来向裴通告老族长的刁状了。

    因此就以裴頠之墓乃先帝所立,不可擅迁为借口,婉拒了裴嶷等人的请求,让老爹仍跟洛阳郊外躺着。既然如此,那么新建裴嵩的衣冠冢,自然也得在洛阳了。

    这会儿要他们分家别居,即便裴硕首肯了,估计也没谁愿意响应——即便那些不满裴硕掌权之人亦是如此。

    至于其言真伪如何,裴通仓促间自然难以分辨——而且他也并不想真去搞什么调研,把内情捋清楚。

    裴嶷赶紧拱手:“文约何往,我自然追随。”你要是归葬闻喜,那我也回去;你若没这个打算,那我……还是跟着你比较稳妥啊。

    直到在学校里被范宣背后指斥,说他“不识礼”,裴该这才觉出不对来,终究身处此世,还顶着闻喜裴氏嫡传的名头,则于世俗礼法,是不能够不多加上心的。即便找不到裴嵩的遗骸——这在乱世中也是常事吧——但其庐墓,还当建造,以便祭扫。

    裴通也知道裴硕不过是砌词狡辩而已,以当时的风俗,举族聚居,分爨单过的不会太多。况且此前分合之间,田地、房屋多入本族之手,再想拆开来,难度相当之大。前几夜跑来控诉的同族,多数就宣称某屋、某田,本来是我的,后为本家所夺,说是统一安排,结果改分给我了贫居、瘠田——老贼裴硕太也不公!

    裴通此来,既得了裴该的授意,也受过裴嶷的指点,于是逐一接待那些摸上门来的族人,逐渐剖析情势,把裴氏内部的派系、纷争,摸了个八九不离十。如此留宿三日,裴硕一颗心就一直高吊着三天,但他也不敢制止那些小人,怕会把纷争摆在明面上,则对依附自己的亲眷更为不利。

    裴硕长长吸了一口气,略拱一拱手:“县尊在上,不敢称祖。但请明言,大司马欲如何处置于我,及如何处置裴氏?我前掌族政,实无干才,遂使一族于胡治下委曲求全;然我本无背晋之心,族人也不敢自外于大司马。倘若大司马心存怨怼,硕愿一肩担之,生死从命;唯望勿伐裴柏枝叶,勿断裴柏之根。

    其实裴硕心说,我本无擅权之意,此心天日可表,偏偏为时势所迫,恶了裴该,乃不容我剖肝沥胆,仔细分辨……

    假话、空话、套话,就都别说了吧,具体宗族对地方官员权力的掣肘甚至于侵夺,有点儿见识的人都能瞧得出来啊。

    裴硕等人急忙出坞相迎,裴通指点着偌大的庄院,撇一撇嘴,说:“国家既复闻喜,且灭胡逆,驱羯贼于西河以北,境内平靖,则我家还须建坞堡、立垣墙,等若城邑么?难道想用来抗拒王师不成?”

    另方面,裴该曾经恐吓裴硕,说要“破裴氏而伐裴柏”,裴硕也担心不毁垣墙,被裴该逮着动手的借口。对于裴该刻意要与家族作切割,进而弱化裴氏,即便裴嶷等人也皆不能洞察其真意,裴硕自然更是理解不了的。在他以为:因我久执裴氏族政,而裴该少小在外,则彼不但与族人毫无亲情,更唯恐难以复收族权,所以一定要打压我,以及过往在族内横行之辈……

    这也是大势所趋,不得不然。一方面,裴军既复河东,则以薛氏为首,纷纷撤去了旧日所建的堡垒,就连牢固不拔的薛强壁也给扒了——薛宁撤此堡,多少感觉有些肉痛,但考虑到此堡以兄子“薛强”为名……扒了也好——裴硕仍旧拖延着不拆,是因为县中并无明令。既然今天裴通当面指出,还把话说得很重,则裴硕又岂敢抗命啊?

    裴硕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我可以牺牲啊,我本疏族,且无子嗣,有什么可争的?但希望裴通此来,不要妄害族人性命,对于过去依附我而得到利益的那些人,也可以稍稍手下留情。

    由此就问裴硕:“朝廷于占田自有制度,我家逾制十数倍,奈何?”

    裴通心中暗笑:你刚才不是说过去很多家都是分居的么?跟你这会儿的话前后矛盾啊。

    三天之后,裴通主动要求查看族谱和族内田契——这是以县令身份下达的命令——裴硕不敢隐瞒,备悉呈报。裴通观览之后,也不禁大吃一惊,这才知道裴氏一门男丁竟有千余,若加依附、奴婢、佃客,人口上万,有田地近万顷……也就是说,闻喜县内八成的人口、田土,都在裴氏!

    裴通便道:“既如此,今胡已亡,理当再分。”裴硕闻言,不禁面露难色。

    裴嵩昔日在蓬关为陈川所害,随即便草草地埋葬了,具体|位置,就连家仆裴服和收留裴服的陈午部将李头也不大清楚。其后裴该率军北伐,收复河南郡县后,即命裴服前往访查,可惜寻访了许久,全无消息。因为裴该的灵魂来自于后世,对于那位名义上的兄长并没有什么实际的亲情,故而此事既然一度耽搁下来,乃因军政事物倥偬,逐渐地竟至淡忘了。

    先不提乱世,同族聚居,主要目的是寻求依靠——就理论上而言,当县乡内尚有外姓的时候,则族权对于族人的压迫,总比对于外姓的凌逼要来得轻微一些。则疏族庶流依靠宗族,可以狐假虎威,近支嫡派依靠宗族,可以收获更多利益,故此总体而言,是很少有人愿意分爨的——依附、奴婢、佃客不在此列,那纯粹是因势所逼,不得已而附列门墙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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