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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得报,说有一个和尚从羯营来,求见自己,不禁茫然。

    张敬在旁边冷笑道:“裴某大奸似忠,大谲似贤,心深难测,最善伪饰。和尚此去,终究无用!”意思是张孟孙你就多此一举,根本是无谋破敌,只好搞些莫名所以的花样来蛊惑人君。

    二人争论不休,石勒一时间也难下决断,被迫即于怀县、武德之间,停留观望。就这样,匆匆迎来了翌年的元旦。

    他直接就把话给堵死了,竺法雅几乎无言以对。好在这些惯于传教的僧侣,多半口舌便给,于是顺势下坡,合什道:“原来如此。为世尊初生,即有莲花滋生,复于佛典中,多以莲花为譬喻,故而小僧一闻莲花,便以为与我佛有关。今大司马虽云无关,但既发此言,想来亦与我佛有缘了……”

    不敢抗旨,只得领命而行,前往晋营求见裴该。

    竺法雅才刚离去的时候,他就已经作出过断言了:“张孟孙无计破我,乃使僧侣前来,以为羯奴之去寻理由也。”其实他也没搞明白竺法雅究竟为啥来的,还以为是石勒面子上下不去,所以张宾才找个和尚来诡言为全士卒性命,免于杀戮,给石勒一个台阶下——“则最多五日,羯寇必退。”

    竺法雅还怕裴该不肯接见自己,直接把老师佛图澄的名头也报出来了。裴该果然不知其人,但知道佛图澄,心说那老和尚的高足前来,难道是劝说我退兵的么?这么荒诞的计策究竟是哪个混蛋想出来的啊?!

    本欲不见,却又难免好奇,于是斟酌过后,最终还是下令,请那和尚入帐一叙。竺法雅进帐施礼,裴该命其坐下,就问:“和尚西来见我,所为何事啊?难道是令师有书信与我么?”

    甄随努着嘴道:“即有断后,有埋伏,我等谨慎前行便是了。若贼去不追,任由其想来便来,想走便走,岂非大挫我军……大都督的威风?”

    裴该于后世接触过的一些什么天台、净土,乃至律宗、禅宗,这年月全都没有——多数中土宗派,其根源都来自于鸠摩罗什的译经,而鸠摩罗什尚未出生——则听了竺法雅所言那些近乎原教旨的佛理,常有隔靴搔痒之叹。

    既然来了,岂可空手而归?再者说了,石天王和张太傅要我觇看裴大司马的为人,若不能与其多谈片刻,光照照面,我能瞧出什么来啊?我回去怎么复命哪?

    张宾懒得理他,只是转身对石勒说:“臣探查裴文约言辞之意,实无决战之欲望,我军唯有先退,免伤士卒锐气,并徒自消耗粮秣。还望陛下允准。”

    这就迫使裴该经常性地要给自己擦屁股,有些假装乡谈俗语,不知来源,有些干脆生造些来源,以便糊弄过关。其实前几天那句“舌灿莲花”一出口,他就觉出不对来了——貌似那是佛图澄的典故吧?张宾会不会因此意识到我有不少暗探伏于襄国,回去就搞大清查,大清洗呢?

    于是笑道:“和尚误矣,此言与释教无关。难道普天之下,唯天竺才有莲花么?此花于我中国,也是遍地皆生——我看和尚是中国人,非天竺人,或西域人,必知此理。”

    石勒未出河内,听闻此报,不禁大吃一惊。他不久前刚得到消息,上党支屈六率兵去增援西河,如今郡内空虚,倘若真被裴该突破重重关隘,直入上党,到时候整个并州都会不稳啊!

    张宾反复咀嚼裴该与竺法雅对谈时之语,随即问道:“则和尚见其人,如何啊?”

    裴该闻言,不禁莞尔,心说果然是我说错话了……

    关键是裴军尚有一支正在介休城下,这分明是两道并进,全图并州的战略部署……

    张宾在旁边儿解释道:“和尚此去,所为二事。其一,探查其人是否好佛,及通佛理;其二,觇看其人志向如何,性情如何。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若能洞彻敌将之心胸,我军便有胜算了。”

    张敬建议说:“若晋师向上党,我当急回军横于野王、太行之间,以断其归路,则裴该必为我所擒也!”

    那么难道是军中死人太多,戾气太重,所以召自己前往诵经超度?就不能等班师后再说吗?有这么着急吗?

    竺法雅不敢怠慢赵国天王之诏,但他实在想不明白,两军正在河内对阵,有什么必要召唤自己前往啊?

    竺法雅双手合十,回答道:“小僧智拙能薄,于佛法亦不过略窥门径而已,唯天性好此,乃拜在家师门下,日求精进。今闻大司马所言,有‘舌灿莲花’之语,仿佛世尊故事,不禁心痒,故而冒昧前来求教。”

    张敬瞪眼道:“太傅可敢以身家性命担保,晋人必不入上党么?我若仍留河内,彼自不敢全师北向,我若退归襄国,则彼必召甄随,甚至李矩,数万大军,北逾太行,到那时难以救援,又该如何是好啊?!”

    倘若自己不是身份贵重,一言一行为千万人所瞻望,裴该都忍不住要拿些后世的佛教理论去跟竺法雅抬杠了,但他终究不愿意自己脑袋上再顶什么“方外大德”,或者仅仅只是“好释道者”的帽子。只是愈不便开口,就愈是难受,最后终于忍耐不住,摆手打断了竺法雅的滔滔不绝,说:“和尚可矣。我方军务倥偬,实无暇聆听佛理。”

    竺法雅无奈而返归赵营,把前后言谈向石勒、张宾等人复述一遍,完了说:“闻裴大司马语,实于我佛有缘,似亦稍通佛理,奈何不肯承认。或者身居尊位,日诵儒圣之教,不欲使人知其好佛也。”

    等到赵军真的撤营而去,诸将皆服裴该先见之明。甄随、冯铁等将当即请命追击,裴该斜睨着甄随道:“汝前此追击,便中敌圈套,还不悔悟么?羯奴尚无败相,便即退兵,则必留重将断后,甚至于还有埋伏,我若往追,多半挫败,岂非画蛇添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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