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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士却只是回复说：“方验首级，无暇见尚书——且阉宦虽授首，放箭的凶手安在啊？”
他大声斥喝宿卫，要对方速速入宫禀报。宿卫去了约摸一顿饭的时间，祖纳都等得快不耐烦了，宫门方才稍启，有中官扬声道：“陛下有命，宣祖尚书入宫。”
朱飞面色沉重地说道：“尚书亦知，明达乃陛下潜邸旧臣，久随左右，向来忠谨，陛下亦深爱之。今虽因无能而致乱，终非其本意，陛下实不忍其为卒伍所辱……”
“汝可归告诸尚书，我家将军于洛阳城内遇害，必非小小阉宦所敢为，此事当有隐情，恐还有主谋！送几个死人头来，及两份含混不清的供词，便打算塞责了么？如何能安众军之心啊？！”
小吏来向和尚书请示，这批人，您是不是要亲自审讯哪？和济厌烦地摆一摆手：“此等庶务，岂是我当亲劳的？汝等且审，若得凶手，再缚来禀我可也。”
张奇抬起头来，眼神朝那军士身后一瞥，就见王贡藏身营内，正遥遥地向自己以目致意。于是大声问道：“此事确乎如供状所载，是羯贼的奸细所为，明通事实不知其事，因负督责不利之罪而自刭，奸细亦皆杀之，何得有假啊？哪来的隐情，主谋？”
才入辕门，便闻得一股血腥气，随见遍地伏尸，和尚书当场一阵五内翻涌，直接扶着车轼吐了一地。就此不敢入营，只在附近觅一背风处设席坐下，遣人各处去召还逃亡的五校兵将，并且严加审讯，调查事件的具体经过和因由。
天色逐渐黑了下来，从人来禀，说五校营内的尸首都已经处理好了，并且以净水洗去血迹，也清扫了衙署，恭请尚书入驻。和济本不愿久处此间，才刚下班的点儿，他就打算吩咐几句，便即返归自家去休歇了。然而荀邃却几乎是每个时辰两趟遣使，紧着追问他审讯的结果如何，他因此不敢遽离，只得捏着鼻子入于营中，命人从家里取被褥和宵夜来——“本尚书坐镇于此，汝等连夜细审此案，若无结果，本尚书绝不肯归！”
祖纳顿足道：“竟然已死……死人固然不会攀诬，然死人之言，其谁肯信啊？”
张奇道：“不如推说是羯贼的奸细，先期潜入洛阳，欲图造乱，以呼应羯兵来犯，且已为我所侦得，却拒捕而为所杀矣——即杀二三人以塞责，或许可以蒙混过关吧。”
然而他却被堵在宫门前，宿卫说明通事有令，任何人都不准迈入宫中一步。祖士言当场就蹿了：“一介中官，岂敢隔绝君臣？明达畏其罪，难道打算造乱不成么？！”
所以事情就僵在这儿了，一连两天，审讯毫无进展，右卫也始终固守西门不动。荀邃亲往求见病中的卞壸，请他扶病前往西门，去劝说右卫军将。然而卞望之还没登车，那边王贡就得着了消息，急命将军中徐州旧人尽皆撤至门楼之上，留在营前的，全都是裴丕在河南所召的新兵。这些新兵可不卖故徐州刺史的面子，紧闭营门，绝不搭理。气得卞望之扶轼而昏，被从人七手八脚，舆回了家中……
这时候裴诜已经回过神儿来了，细思事变的前后经过，不免疑云丛生。但他硬憋着，不向王贡探问，两人只是聚在一处，商量此后的行动方案。王贡说了：“此正天赐良机，可促大司马上洛。当此时也，我等须镇之以静，控扼西门，不管朝廷做何举措，都一概不理、不信为好。”
诸尚书商议，使和济前往五校营，一方面镇定局势，一方面调查事情的原委。和济百般推托不得——他入省最晚，所以排位最低，原本还有出身低微的殷峤可以踩两脚，可惜殷峤却出城去了巩县——只得苦着脸，先召自家及亲朋门客、家奴百余人，并尚书小吏数十人跟随保护，一直拖延到临近中午时分，方才战战兢兢地前往五校营中。
明达的首级，是当日午后送到的洛阳西门。裴丕既死，表面上即由其属将余宝统领右卫军——裴诜和王贡自然不合适露面，也没有资格代掌其职——这余宝本亦孝廉出身，是知书达理的，但在王贡的唆使下，却故意装大老粗，梗着脖子不肯与祖纳对话，只是站立城头，远远拱手打个招呼，便命将明达首级接将进来。
……
还不如自己直接抹了脖子，总归来得舒服一些，但愿真如吉友大师所说，尚有来世，可以托生一好人家……不，要在托身于太平世道。
朱飞道：“明达向陛下请罪，细述端委，披肝沥胆，实无害人之意，多因御下无方，乃至于此。然若缚送右卫，彼等岂甘心‘误杀’二字啊？倘若必索主谋，捏造供词，诚恐项庄舞剑……近日的形势，尚书亦不会毫无所察吧？”
祖纳愕然道：“这是何理啊？”
和济连连点头：“此计大好——汝可下去，速斩三……四人首级来见我。”略顿一顿，却又忙道：“也不必来见我，捏造一篇这四人的供词，并首级一并献往右卫军中。此事若办得好了，我保汝三岁之内，升任尚书郎！”
另一方面，祖纳乘车前往宫廷，一方面要将事变的消息禀奏皇帝司马邺——虽然估计明达早就已经禀报过了，但自己作为尚书省的代表，是必须再走一遍程序的，顺便也申明一下省内的态度——另方面搜捕肇事者明达。
邓伯道少年以孝节著称，长大以文学入仕，虽染清谈之风，却曾陷身于羯，复逃依李矩、祖逖，理论上还是个有胆识、肯办事的人。既入尚书，他受到荀邃、梁允等人影响，逐渐地故态复萌，又复垂手坐谈，但碰上这种大事儿，复为荀邃直接点将，却不敢不打点起十二分精神，去详细调查事情的原委。
“凶手”的首级，要等第二天午前，方才送到西门。呈送者乃是尚书令史张奇，他的身份地位远不如祖纳，所以也不敢说要面见余将军，只能拱着手端立营前，等候答复。一直等到红日西堕，才有一名军士出营来，指着张奇的鼻子骂道：
朱飞苦笑道：“亦同理也。右卫不甘‘误杀’，或不信省中之断，则最终不但累及天家，也将累及诸位尚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