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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宗法社会中,亲眷互害,自然更受舆论的鞭笞,刑罚也会相应加重。

    裴嶷略一思忖,便取纸笔来,删去裴诜书信中的第一部分,而把后两部分,模仿其笔迹,重新抄写了一遍。随即请胡飞将信送入后寝书斋,并致语说:“荀道玄等颟顸,唯逼明达自尽,并戮数名小卒塞责而已,大司马不归洛,此事终不分明。况乎羯贼已退,此际入洛,可无害战事,亦不伤祖士稚之心也——请速裁断。”

    而那些不明内情的将吏也难免会想,天子与尚书为何敷衍塞责啊?仅仅砍几个小兵,讯词还漏洞百出,就以为可以解决问题了?则裴盛功之遇害,说不定就是天子或者尚书的阴谋!尚书省那几个官僚,难道还妄想爬到大司马头上去不成么?羯贼未灭,天子就想要鸟尽弓藏了吗?!

    裴该迟迟迈不出那最后一步,最主要就是担心荥阳战局。只要自己率兵归洛,必然会跟荀邃等起冲突,到时候为了自家颜面,为了保全声望,为了凝聚人心,势必得对朝廷来一场或大或小的清洗不可。则洛中不稳,前线将士之心必乱,万一被石勒逮住机会,破关而入,事情就麻烦了,自己也可能遭受罔顾大局之讥。

    直至今天接到了裴诜来信,裴该才终于下定决心,于是在跟妻子商谈几句,彻底解开心结之后,便即穿上小功丧服,先乘车往裴粹府上来。

    诸将吏固请,裴该为此一连两日躲在后寝,不肯露面,只命将公文送入书斋裁断。然后到了第三天,洛阳方面又有急信传至——这回是裴诜单独派人送来的。

    荀灌娘劝慰道:“此乃道玄叔父之过也,前不能息事变于未萌,后行文召祖公归洛,又非夫君失策,何必嗟叹?且事已至此,难道夫君不归洛,则祖公也必不归么?夫君,当断不断,必受其患,正如文冀叔父所言,当速裁决,不可拖延啊!”

    裴该环视众人,先开口问道:“洛中变故,盛功兄遇害之事,想必诸位皆已听闻了?”众人一齐答应。裴该又问:“长史等皆劝我即刻起兵赴洛,向朝廷讨要凶手,为盛功兄复仇——卿等如何说?”

    关键是裴诜第二封信的内容,在裴嶷的刻意散布下,绝大多数人也都知道了。倘若尚书省能够及时给出个说法来,甚至于擒获了右卫和长安行台能够认可,或者不便否认的凶手,或许会有人跳将出来,说大司马如此作为不合制度,还须慎重吧。但荀邃等颟顸官僚只知道拖延塞责,使得行台上下,莫不恚愤,这会儿谁要敢跳出来反驳裴嶷之议,不但恶了同僚,而且道理上也未必能够站得住脚啊。

    裴该微微颔首:“长安甚好,长安甚好,就这么定了吧。”

    ——其实这倒是冤枉司马邺和诸尚书了。他们之所以未能及时给出西党满意的说法来,非不为也,实不能也,哪儿去寻摸那么高深的政治智慧啊!

    “我等既葬洛阳、长安,则盛功自亦当从。洛阳尚不可知,长安城外龙首原地势甚佳,其名亦好,我昔日便购得数十亩山地,正好用来敛葬盛功——不知文约是否准许啊?”

    所以长安五品以上将吏——除去裴粹——有一二百人之多,堂上根本就坐不开。唯陶侃、裴嶷等始得登堂落座,余人皆聚堂下,拱手站立,等着大司马训话。

    裴该也不等裴文冀开口,就一摆手:“正好叔父为我传令,召聚行台五品以上将吏,齐聚大司马府,我有话说。”

    陶侃亦然,低眉眯眼,一言不发。

    裴该心说叔父啊,你学坏了,正当悼怀侄丧之际,何必再开言试探我呢?

    第二部分,备悉说明右卫在事变后的举措,以及朝廷对事变调查的结果,尚书省是如何拖延塞责,并且遣使东向,想要召祖逖回来,镇压右卫军。第三部分,则是才刚得到的消息,羯军已退,中军正待展开全面反击——这一喜讯,自然他会比洛中大老们更早获悉。

    所以裴该为了表示自己与裴苞、裴粹一系西裴的亲近,特意改缌麻为小功,穿着较粗的熟麻布丧服,前往裴粹府上致哀。裴粹闻讯,急忙迎出门外,与才刚从万年县赶回来的裴彬,一同把裴该引入灵堂。

    裴丕于洛中遇害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长安城内外——当然是裴嶷、荀崧等人所特意散布的。诸将纷纷请命,要求挥师上洛,去为同袍复仇——虽说身份悬隔,加上裴丕也无战功,其实他们从前没怎么把那人当自家兄弟看待。

    辞别裴粹之后,他出得府来,正欲登车,就见四外乌压压的,竟然围了好几圈的车马——行台将吏听说大司马终于肯出府了,陆续聚集过来,想要再劝。当然啦,不可能一拥而上,拦着裴该的马头,扶着他的车轼,巴着他的车厢,甚至于扯着他的衣襟,七嘴八舌地相谏,肯定得分出先后次序来。果然裴该才刚上车,就见裴嶷拱手疾趋而至。

    裴该看到此信后,略一沉吟,便问妻子:“倘若祖士稚应诏,将中军归洛,则我此去,难免与之冲突,奈何?”

    就法理上来说,即便是自家亲爹被人给杀了,自己都没有撞上都城,去向朝廷或者天子讨说法的道理。然而裴该身份终究特异,乃是大司马、大都督,执朝臣之牛耳,则欲遵制做忠臣,则必害权臣之名。当不当天子另说,他权臣可是做得很惬意的,且不打算将来某一天把权柄给交出去的。况乎岂有权臣失权,而能久活之理哪?

    正如荀灌娘所说,裴该对于改朝换代后,凉州、平州,乃至汉中如何,其实并不怎么担心——那些势力都太小弱啦,翻不起天来。唯一可虑的是建康政权,但或许唯有彻底撕破脸皮,进行武力镇压,才有望在压制中原世家后,再扫清江南大族,稳定民生,并且推动社会生产力的发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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