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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泽觉得有些恶心，两镒黄金对他而言算不得什么。正因为算不得什么，他才恶心，这些人，这个叫适的墨者眼中，礼仪与正途还比不过两镒黄金，竟是如此廉价！
用力开弓，拉到极限后不做停留，继续微微发力将手指拨开。
面对哥哥的疑问，适也没多解释，哥哥也就没多问。
于是上车前挥挥手，说道：“那柄弓，便送那个六指的孩子了。君子之约，必不敢忘。”
其余的罪名，就算夫子被辱，墨家人也不会接受因此而杀人的理由。
嫂子白了适一眼，适无可奈何地低着头，正要把麻线换一股，嫂子起身道：“行，歇着吧，我去弄些豆子，给你做个兔肉豆羹。你这给人家当赘婿当的太累，吃点好的。吃饱了自家的饭，好去给别人干活啊。”
祖传十几代做鞋的手艺，商丘城做皮靴没有比他哥更好的了，但终究还是个做鞋的。
思虑万千，收起铜剑，一同上了车，就此离开。
六指以为这就是全部，虽不太懂最后一句话，却也觉得大概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所以直接两指起步，死人用的，最多晦气无礼徒惹人笑，也不至于到八佾舞于庭的地步。
有说是戴在右手勾弦的，有说是戴在左手防止箭羽擦伤的。
他欣赏对方的才华，本来在上次看到九数之学后，还有些惜才之意，但今天看到这场毫无礼仪可言的比射之后，已然放弃幻想，知道对方已经无可救药，所以更危险。
适连忙摇头，比划了一下那东西的模样，因为哥哥不懂，却不想麂直接问道：“谁死了？”
各射十二支箭，对方那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孩子十二中五，十日之功已经颇为难得。
“亲兄弟之间，帮什么帮？况且你还没分出去过呢。上回的钱用没了？正好，前几日做的鞋，人家给了些钱……”
那里有一群死不旋踵的志士可以让他以后不用活的这么担惊受怕小心翼翼。
“比个屁。金子都到手了，输赢已无所谓。我们要赢金子，他要的只是一句让他觉得有希望的话，各取所需，不是很好嘛？十年后他要真记得，你好好比一场，输了就是。”
话虽如此，可六指还是紧张，多出来的那根手指怎么也不舒服，喉咙里干的很，前几日吃腌兔子肉时候的口水都不知道跑哪去了，现在竟不能润润嗓子。
此时对这种事很开放，即便不像是吃饭喝水一般，却也没有什么禁忌。
什么孔仲尼的爹能举起城门，所以后一局比试他已经想好了，对方也应该能接受，到时候肯定会赢，只让放心地射什么的……
欲拒还迎，嘴上说着不要却弯腰翘起，推说脱了衣衫有人来穿来不及，便直接斜撑在树上将裙子拉在腰间，腰身下沉轻轻摇晃，死死咬住嘴唇生怕将远处的狗惊醒叫吠，却怎么也咬不住，于是发出小狗狗般的呜咽，把压在心底的长短气息，化为汪汪轻叫，只盼着不远处的人听不准。
村社的希望，也是适的希望。
看着对方靶子上插着的羽箭，六指心说：“果然被适哥猜中了，他真是用大拇指射的。”
……
适的后台，是他哥。
可对方最后的表现，出乎他的意料，也根本没给他出手的机会。这时候再无故而杀，会陷朋友于输不起而杀人的不义之名，也会让自己成为墨者的追杀和挑战对象。
万一三指套加三指射，真的是天子才能用的礼仪，他和公孙泽之间就算是不死不休了——这就相当于在基督徒面前说上帝不存在，然后还希望和对方心平气和地讨论。
朱极三到底是不是地中海射法的证据，不讨论，仅剧情需要。
乙亥年。九月初三。
一下子把适问愣了，好半天才道：“哥，你知道这是做什么的？”
抱着半片兔子，逃之夭夭，没听到兄嫂在后面笑话他脸红的挤兑。
公孙泽的友人悄悄摸了一把腰间的铜剑，也叹了口气。
心说要不说还是《诗经》经典啊，一点不露却让能让人遐想连篇。
“射箭的嘛。活人用三指套，死人用两指套，我做过不知道多少了。不过都是左手用的，你这怎么是右手的？”
他也没有去怪适，或者再去争辩什么，而是觉得心有些累，这天下的人对礼对六艺的看法，竟然比不过区区两镒黄金，这样的天下还有救吗？这样的天下还能再复礼乐盛世吗？
“你这些天都在外面做什么？瞧你晒得，黑的就像是硝过的皮子一样。你是不是看上哪家的女儿了？跑到人家门上当赘婿去了？你看，给人家女儿干活，就是比给自己家干活卖力……”
此事之后，商丘怕是又要多出一个闻名的年轻人。
羽箭在空中弯出一个弧度，随后挺直，直直地落在了箭靶之上，虽未中心，却也中靶。
“赢了就该有赢了的态度，免得对方恼羞成怒，跑到司寇那里控告我，也未可知。如此一来，他真当成个事，十年之内也不好再来烦我。我哪有时间和他们争辩。”
最终的结果，很快出炉。输了就是输了。
适嘿嘿笑道：“别听嫂子瞎说，我正忙着做事呢。墨家的事。”
可墨家的人讲《礼》吗？根本不讲《礼》，说比射就是比射，无所不用其极。死人该用的不忌讳、将来有用的不在乎，只在乎这一时的输赢，甚至只在乎那两镒黄金。
刚才这话也就像是适前世被家长叮嘱不要弄出人命来差不多，在兄嫂看来没什么不正常，反倒是适有些脸红了。
这射法的确易于上手，可将来战阵之时哪里用得上？就算这射法也有连珠之术，这天下又找谁去教？
就算都说让他不紧张，可怎么能不紧张？
对他自己而言，自己承载着第一次被适哥委托做事的期盼；对身后村社的熟人来说，自己承载着买耕牛的诱惑；对那公子而言，自己还承载着适哥的话到底是歪理还是正途的较量。
另：之前这些章都算是时代背景介绍吧，这一年是周威烈王二十一年，西元前405年，采用清华简中宋休公子田朝聘于楚城榆关的说法，不采用此时是宋后昭公的说法。
对方已经射完，十五步的距离，正适合新手。
吃过饭，指套也做好了。嫂子拿了个梧桐叶，包了小半只腌的很咸的兔子，递过去道：“你要是真看上了哪家姑娘，带过去给人家。不要去和人家在野外胡乱来。”
公孙泽眼中一亮，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个让他愤怒过、懊恼过、甚至想诛杀的人，终于郑重地点点头。
便是如此自然，口舌之间依旧带着尖锐的刺，但更多的是揶揄，少几分的不满。
秋天了，收获了，墨子也该从齐国回来了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到那些庶氓见到黄金后欢呼雀跃的模样，和之前他讲礼讲墨家非乐节葬时神情的对比，让他心如死灰，联想天下，心累如二月之牛远征之马。
十日后。
适对此不太感兴趣，但也听说三指套是天子带的，两指套是死人带的，所以直接想让哥哥帮忙做个两指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