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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噎住半晌,嘲讽道:“难不成墨家就不是为了利?民众跟随你们就不是为了利?”
“你继续痛骂,巨子说了,你们这样人的痛骂,那就是历史的车轮碾过那些挡车的蝼蚁的噼啪声,若无痛骂,反倒少了些风景。”
“我墨家的义,反旧规矩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没见你之前出兵攻泗上呢?不但不攻,之前也曾多次在众人面前说什么利民之义云云。”
门客道:“因为……泗上不是一个诸侯国呀。泗上只是将来天下政府的寓居之地,当然不认那些不合于将来天下规矩的制度了。泗上的法令和道义,是将来天下的法令和道义,只不过暂时无力管到别处而已。”
“你们不是口口声声说惟害无罪、说论迹不论心吗?你们凭什么定我的罪?”
那士人哼声道:“一如空气,不是因为我们发现了之后它才存在,而是它一直存在只是我们不曾发现。天下人曾经觉得不该如此,曾经觉得理所当然,巨子说,这是天底下最可怕的事——把不该如此的东西当做理所当然。”
被围于砀山的时候,皇父钺翎确实接到了这样一封信件,但他根本没当回事,而且这明显是一封让他投降的信件,无非是付之一炬。
如果有数万人都是这样想,这天下总归是回不到过去了。
都是为了天下,为了推出一个理想的、比现在好的天下。
门客掏了掏耳朵,啐了一口骂道:“无能而死,有罪而死,却非要给自己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你以为你自己是天下旧制的守护者?你以为你是为了大义而死?骗自己骗的自己都信了?二十年前政变的时候,怎么不曾听你谈什么忠君尊卑有序之言?”
皇父钺翎闻言高声喝骂道:“乱世之贼!乱世之贼!天子尚在,你们凭什么敢称天下?”
此时门客再度提起,皇父钺翎心中一冷,问道:“这是何意?”
牢房的门重新关上,皇父钺翎看着手中的木勺子呆呆出神,就像是自己所有的衣衫都被人当众扒下来露出了里面所隐藏的一切。
皇父钺翎长叹一声,仰头道:“曾经的天下,并没有人觉得不该如此。”
“你们所谓的义,你们自己信吗?”
“你们不敢啊,只敢把这些利用礼用规矩隐藏起来,从不敢承认你们的义就是为了少数人的利,就是为了王侯将相的确有种,然后再把这些利用什么礼法规矩弄成不明所以的义,骗那些不能得利的人为了你们的利去死。”
皇父钺翎骂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是你们先在商丘暴动,我退走商丘才杀的人。那些人平日就亲近你们,一如细作,难道战时我还要留着细作?”
“所以巨子要打碎这一切,让天下回到应该如此的样子。”
皇父钺翎大骂道:“等你们攻城的时候,那些人必要让成为细作,难道就只准你打我,却不准我反击?”
皇父钺翎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错愕的神情。
贤人们尝试着用理性去推出一个天下应该有的样子,再用批判去指责天下不该如此。
“反倒是你,你敢当着天下人的面,说那些旧规矩,就是为了少数人的利吗?你敢说少数人得利多数人穷困欲死那就是大义吗?”
“君子院庶民院之分,这不是我弄出来的吧?我要加税加赋,君子院许可,我也是依照着规矩来的,原本庶民院就只有提议权,但君子院有否决权,这也不是我弄出来的规矩。”
“论起来,我加税加赋,的确是为了养我自己的私兵,可我是合法的。”
曾经的门客拍了拍额头道:“你总是高估自己,觉得你对我们很重要。可事实上你对我们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是你这样的人身居高位、害民谋利这种事,不要再被当做理所当然。”
门客说完这些,又啐了一口,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因为天下已经不好了,所以有人便要去想天下应该是什么样子。
“所以从那一刻起,你违背了万民之意,拒不投降,是为大罪。”
这句话让皇父钺翎无法反驳,句句诛心,直刺他的内心深处。
天下该是什么样?
门客点点头,郑重道:“你说的没错,就是这样。不只是对你,将来对天下诸侯都会这样。只准我们打你,不准你们打我,你早点能够明白这个道理,也不会沦为今日的下场。”
“明明是为了私利,无能失败,便要给自己找个听起来赴义的理由。赴义……这二字,你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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