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

不错小说网 www.buxs.net,最快更新文史通义最新章节!

    ○史德

    才、学、识三者,得一不易,而兼三尤难,千古多文人而少良史,职是故也。昔者刘氏之玄,盖以是说谓足尽其理矣。虽然,史所贵者义也,而所具者事也,所凭者文也。孟子曰:"其事则齐桓、晋文,其文则史,义则夫子自谓窃取之矣。"非识无以断其义,非才无以善其文,非学无以练其事,三者固各有所近也,其中固有似之而非者也。记诵以为学也,辞采以为才也,击断以为识也,非良史之才、学、识也。虽刘氏之所谓才、学、识,犹未足以尽其理也。夫刘氏以谓有学无识,如愚估操金,不解贸化。推此说以证刘氏之指,不过欲於记诵之间,知所决择,以成文理耳。故曰:古人史取成家,退处士而进奸雄,排死节而饰主阙,亦曰一家之道然也。此犹文士之识,非史识也。能具史识者,必知史德。德者何?谓著书者之心术也。夫秽史者所以自秽,谤书者所以自谤,素行为人所羞,文辞何足取重。魏收之矫诬,沈约之阴恶,读其书者,先不信其人,其患未至於甚也。所患夫心术者,谓其有君子之心,而所养未底於粹也。夫有君子之心,而所养未粹,大贤以下,所不能免也。此而犹患於心术,自非夫子之《春秋》,不足当也。以此责人,不亦难乎?是亦不然也。盖欲为良史者,当慎辨於天人之际,尽其天而不益以人也。尽其天而不益以人,虽未能至,苟允知之,亦足以称著述者之心术矣。而文史之儒,竞言才、学、识,而不知辨心术以议史德,乌乎可哉?

    夫是尧、舜而非桀、纣,人皆能言矣。崇王道而斥霸功,又儒者之习故矣。至於善善而恶恶,褒正而嫉邪,凡欲讬文辞以不朽者,莫不有是心也。然而心术不可不虑者,则以天与人参,其端甚微,非是区区之明所可恃也。夫史所载者事也,事必藉文而传,故良史莫不工文,而不知文又患於为事役也。盖事不能无得失是非,一有得失是非,则出入予夺相奋摩矣。奋摩不已,而气积焉。事不能无盛衰消息,一有盛衰消息,则往复凭吊生流连矣。流连不已,而情深焉。凡文不足以动人,所以动人者,气也。凡文不足以入人,所以入人者,情也。气积而文昌,情深而文挚;气昌而情挚,天下之至文也。然而其中有天有人,不可不辨也。气得阳刚,而情合阴柔。人丽阴阳之间,不能离焉者也。气合於理,天也;气能违理以自用,人也。情本於性,天也;情能汩性以自恣,人也。史之义出於天,而史之文,不能不藉人力以成之。人有阴阳之患,而史文即忤於大道之公,其所感召者微也。夫文非气不立,而气贵於平。人之气,燕居莫不平也。因事生感,而气失则宕,气失则激,气失则骄,毗於阳矣。文非情不深,而情贵於正。人之情,虚置无不正也。因事生感,而情失则流,情失则溺,情失则偏,毗於阴矣。阴阳伏沴之患,乘於血气而入於心知,其中默运潜移,似公而实逞於私,似天而实蔽於人,发为文辞,至於害义而违道,其人犹不自知也。故曰心术不可不慎也。

    夫气胜而情偏,犹曰动於天而参於人也。才艺之士,则又溺於文辞,以为观美之具焉,而不知其不可也。史之赖於文也,犹衣之需乎采,食之需乎味也。采之不能无华朴,味之不能无浓淡,势也。华朴争而不能无邪色,浓淡争而不能无奇味。邪色害目,奇味爽口,起於华朴浓淡之争也。文辞有工拙,而族史方且以是为竞焉,是舍本而逐末矣。以此为文,未有见其至者。以此为史,岂可与闻古人大体乎?

    韩氏愈曰:"仁义之人,其言蔼如。"仁者情之普,义者气之遂也。程子尝谓:"有《关雎》、《麟趾》之意,而后可以行《周官》之法度。"吾则以谓通六艺比兴之旨,而后可以讲春王正月之书。盖言心术贵於养也。史迁百三十篇,《报任安书》,所谓"究天地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自序以谓"绍名世,正《易传》,本《诗》、《书》《礼》乐之际",其本旨也。所云发愤著书,不过叙述穷愁,而假以为辞耳。后人泥於发愤之说,遂谓百三十篇,皆为怨诽所激发,王允亦斥其言为谤书。於是后世论文,以史迁为讥谤之能事,以微文为史职之大权,或从羡慕而仿效为之;是直以乱臣贼子之居心,而妄附《春秋》之笔削,不亦悖乎!今观迁所著书,如《封禅》之惑於鬼神,《平准》之算及商贩,孝武之秕政也。后世观於相如之文,桓宽之论,何尝待史迁而后著哉?《游侠》、《货殖》诸篇,不能无所感慨,贤者好奇,亦洵有之。馀皆经纬古今,折衷六艺,何尝敢於讪上哉?朱子尝言,《离骚》不甚怨君,后人附会有过。吾则以谓史迁未敢谤主,读者之心自不平耳。夫以一身坎轲,怨诽及於君父,且欲以是邀千古之名,此乃愚不安分,名教中之罪人,天理所诛,又何著述之可传乎?夫《骚》与《史》,千古之至文也。其文之所以至者,皆抗怀於三代之英,而经纬乎天人之际者也。所遇皆穷,固不能无感慨。而不学无识者流,且谓诽君谤主,不妨尊为文辞之宗焉,大义何由得明,心术何由得正乎?夫子曰:"《诗》可以兴。"说者以谓兴起好善恶恶之心也。好善恶恶之心,惧其似之而非,故贵平日有所养也。《骚》与《史》,皆深於《诗》者也。言婉多风,皆不背於名教,而梏於文者不辨也。故曰必通六艺比兴之旨,而后可以讲春王正月之书。

    ○史释

    或问《周官》府史之史,与内史、外史、太史、小史、御史之史,有异义乎?曰:无异义也。府史之史,庶人在官供书役者,今之所谓书吏是也。五史,则卿、大夫、士为之,所掌图书、纪载、命令、法式之事,今之所谓内阁六科、翰林中书之属是也。官役之分,高下之隔,流别之判,如霄壤矣。然而无异义者,则皆守掌故,而以法存先王之道也。

    史守掌故而不知择,犹府守库藏而不知计也。先王以谓太宰制国用,司会质岁之成,皆有调剂盈虚、均平秩序之义,非有道德贤能之选,不能任也,故任之以卿士、大夫之重。若夫守库藏者,出纳不敢自专,庶人在官,足以供使而不乏矣。然而卿士、大夫,讨论国计,得其远大,若问库藏之纤悉,必曰府也。

    五史之於文字,犹太宰司会之於财货也。典、谟、训、诰,曾氏以谓"唐、虞、三代之盛,载笔而纪,亦皆圣人之徒",其见可谓卓矣。五史以卿士、大夫之选,推论精微;史则守其文诰、图籍、章程、故事,而不敢自专;然而问掌故之委折,必曰史也。

    夫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先王道法,非有二也,卿士、大夫能论其道,而府史仅守其法;人之知识,有可使能与不可使能尔。非府史所守之外,别有先王之道也。夫子曰:"俎豆之事,则尝闻之矣。"曾子乃曰:"君子所贵乎道者三。笾豆之事,则有司存。"非曾子之言异於夫子也,夫子推其道,曾子恐人泥其法也。子贡曰:"文武之道,未坠於地,在人。夫子焉不学,亦何常师之有?""入太庙,每事问。"则有司贱役,巫祝百工,皆夫子之所师矣。问礼问官,岂非学於掌故者哉?故道不可以空铨,文不可以空著。三代以前未尝以道名教,而道无不存者,无空理也。三代以前未尝以文为著作,而文为后世不可及者,无空言也。盖自官师治教分,而文字始有私门之著述,於是文章学问,乃与官司掌故为分途,而立教者可得离法而言道体矣。《易》曰:"苟非其人,道不虚行。"学者崇奉六经,以谓圣人立言以垂教,不知三代盛时,各守专官之掌故,而非圣人有意作为文章也。

    《传》曰:"礼,时为大。"又曰:"书同文"。盖言贵时王之制度也。学者但诵先圣遗言,而不达时王之制度,是以文为鞶帨絺绣之玩,而学为斗奇射覆之资,不复计其实用也。故道隐而难知,士大夫之学问文章,未必足备国家之用也。法显而易守,书吏所存之掌故,实国家之制度所存,亦即尧、舜以来,因革损益之实迹也。故无志於学则已,君子苟有志於学,则必求当代典章,以切於人伦日用;必求官司掌故,而通於经术精微;则学为实事,而文非空言,所谓有体必有用也。不知当代而言好古,不通掌故而言经术,则鞶帨之文,射覆之学,虽极精能,其无当於实用也审矣。

    孟子曰:"力能举百钧,而不足举一羽。明足察秋毫之末,而不见舆薪。"难其所易,而易其所难,谓失权度之宜也。学者昧今而博古,荒掌故而通经术,是能胜《周官》卿士之所难,而不知求府史之所易也。故舍器而求道,舍今而求古,舍人伦日用而求学问精微,皆不知府史之史通於五史之义者也。

    以吏为师,三代之旧法也。秦人之悖於古者,禁《诗》、《书》而仅以法律为师耳。三代盛时,天下之学,无不以吏为师。《周官》三百六十,天人之学备矣。其守官举职,而不坠天工者,皆天下之师资也。东周以还,君师政教不合於一,於是人之学术,不尽出於官司之典守。秦人以吏为师,始复古制。而人乃狃於所习,转以秦人为非耳。秦之悖於古者多矣,犹有合於古者,以吏为师也。

    孔子曰:"生乎今之世,反古之道,烖及其身者也。"李斯请禁《诗》、《书》,以谓儒者是古而非今,其言若相近,而其意乃大悖。后之君子,不可不察也。夫三王不袭礼,五帝不沿乐。不知礼时为大,而动言好古,必非真知古制者也。是不守法之乱民也,故夫子恶之。若夫殷因夏礼,百世可知。损益虽曰随时,未有薄尧、舜,而诋斥禹、汤、文、武、周公而可以为治者。李斯请禁《诗》、《书》,君子以谓愚之首也。后世之去唐、虞、三代,则更远矣。要其一朝典制,可以垂奕世而致一时之治平者,未有不於古先圣王之道,得其仿佛者也。故当代典章,官司掌故,未有不可通於《诗》、《书》六艺之所垂。而学者昧於知时,动矜博古,譬如考西陵之蚕桑,讲神农之树艺,以谓可御饥寒而不须衣食也。

    ○史注

    昔夫子之作《春秋》也,笔削既具,复以微言大义,口授其徒。三传之作,因得各据闻见,推阐经蕴,於是《春秋》以明。诸子百家,既著其说,亦有其徒相与守之,然后其说显於天下。至於史事,则古人以业世其家,学者就其家以传业。<span class="q">(孔子问礼,必於柱下史。)</span>盖以域中三大,非取备於一人之手,程功於翰墨之林者也。史迁著百三十篇,<span class="q">(《汉书》为《太史公》,《隋志》始曰《史记》。)</span>乃云:"藏之名山,传之其人。"其后外孙杨惲,始布其书。班固《汉书》,自固卒后,一时学者,未能通晓。马融乃伏阁下,从其女弟受业,然后其学始显。夫马、班之书,今人见之悉矣,而当日传之必以其人,受读必有所自者,古人专门之学,必有法外传心,笔削之功所不及,则口授其徒,而相与传习其业,以垂永久也。迁书自裴骃为注,固书自应劭作解,其后为之注者,犹若干家,则皆阐其家学者也。

    魏、晋以来,著作纷纷,前无师承,后无从学。且其为文也,体既滥漫,绝无古人笔削谨严之义;旨复浅近,亦无古人隐微难喻之故;自可随其诣力,孤行於世耳。至於史籍之掌,代有其人,而古学失传,史存具体。惟於文诰案牍之类次,月日记注之先后,不胜扰扰,而文亦繁芜复沓,尽失迁、固之旧也。是岂尽作者才力之不逮,抑史无注例,其势不得不日趋於繁富也。古人一书,而传者数家。后代数人,而共成一书。夫传者广,则简尽微显之法存。作者多,则牴牾复沓之弊出。复流而日忘其源,古学如何得复,而史策何从得简乎?是以《唐书》倍汉,《宋史》倍唐,检阅者不胜其劳,传习之业,安得不亡?

    夫同闻而异述者,见崎而分道也。源正而流别者,历久而失真也。九师之《易》,四氏之《诗》,师儒林立,传授已不胜其纷纷。士生三古而后,能自得於古人,勒成一家之作,方且徬徨乎两间,孤立无徒,而欲抱此区区之学,待发挥於子长之外孙,孟坚之女弟,必不得之数也。太史《自叙》之作,其自注之权舆乎?明述作之本旨,见去取之从来,已似恐后人不知其所云,而特笔以标之。所谓不离古文,乃考信六艺云云者,皆百三十篇之宗旨,或殿卷末,或冠篇端,未尝不反复自明也。班《书》年表十篇,与《地理》、《艺文》二志皆自注,则又大纲细目之规矩也。其陈、范二史,尚有松之、章怀为之注。至席惠明注《秦记》,刘孝标注《世说新语》,则杂史支流,犹有子注,是六朝史学家法未亡之一验也。自后史权既散,纪传浩繁,惟徐氏《五代史注》,亦已简略,尚存饩羊於一线。而唐、宋诸家,则茫乎其不知涯涘焉。宋范冲修《神宗实录》,别为《考异》五卷,以发明其义。是知后无可代之人,而自为之解。当与《通鉴举要》、《考异》之属,同为近代之良法也。

    刘氏《史通》,画补注之例为三条,其所谓小书人物之《三辅决录》、《华阳士女》,与所谓史臣自刊之《洛阳伽蓝》《关东风俗》者,虽名为二品,实则一例。皆近世议史诸家之不可不亟复者也。惟所谓思广异闻之松之《三国》、刘昭《后汉》一条,则史家之旧法,与《索隐》、《正义》之流,大同而小异者也。

    夫文史之籍,日以繁滋,一编刊定,则徵材所取之书,不数十年,尝失亡其十之五六,宋、元修史之成规,可覆按焉。使自注之例得行,则因援引所及,而得存先世藏书之大概,因以校正艺文著录之得失,是亦史法之一助也。且人心日漓,风气日变,缺文之义不闻,而附会之习,且愈出而愈工焉。在官修书,惟冀塞责,私门著述,敬饰浮名,或剽窃成书,或因陋就简。使其术稍黠,皆可愚一时之耳目,而著作之道益衰。诚得自注以标所去取,则闻见之广狭,功力之疏密,心术之诚伪,灼然可见於开卷之顷,而风气可以渐复於质古,是又为益之尤大者也。然则考之往代,家法既如彼;揆之后世,系重又如此;夫翰墨省於前,而功效多於旧,孰有加於自注也哉?

    ○传记

    传记之书,其流已久,盖与六艺先后杂出。古人文无定体,经史亦无分科。《春秋》三家之传,各记所闻,依经起义,虽谓之记可也。经《礼》二戴之记,各传其说,附经而行,虽谓之传可也。其后支分派别,至於近代,始以录人物者,区为之传;叙事迹者,区为之记。盖亦以集部繁兴,人自生其分别,不知其然而然,遂若天经地义之不可移易。此类甚多,学者生於后世,苟无伤於义理,从众可也。然如虞预《妒记》、《襄阳耆旧记》之类,叙人何尝不称记?《龟策》、《西域》诸传,述事何尝不称传?大抵为典为经,皆是有德有位,纲纪人伦之所制作,今之六艺是也。夫子有德无位,则述而不作,故《论语》、《孝经》,皆为传而非经,而《易·系》亦止称为《大传》。其后悉列为经,诸儒尊夫子之文,而使之有以别於后儒之传记尔。周末儒者,及於汉初,皆知著述之事,不可自命经纶,蹈於妄作;又自以立说,当禀圣经以为宗主,遂以所见所闻,各笔於书而为传记。若二《礼》诸记、《诗》、《书》、《易》、《春秋》诸传是也。盖皆依经起义,其实各自为书,与后世笺注自不同也。后世专门学衰,集体日盛,叙人述事,各有散篇,亦取传记为名,附於古人传记专家之义尔。明自嘉靖而后,论文各分门户,其有好为高论者,辄言传乃史职,身非史官,岂可为人作传?世之无定识而强解事者,群焉和之,以谓於古未之前闻。夫后世文字,於古无有,而相率而为之者,集部纷纷,大率皆是。若传则本非史家所创,马、班以前,早有其文。<span class="q">(孟子答苑囿汤、武之事,皆曰:"於传有之。"彼时并未有纪传之史,岂史官之文乎!)</span>今必以为不居史职,不宜为传,试问传记有何分别?不为经师,又岂宜更为记耶?记无所嫌,而传为厉禁,则是重史而轻经也。文章宗旨,著述体裁,称为例义。今之作家,昧焉而不察者多矣。独於此等无可疑者,辄为无理之拘牵。殆如村俚巫妪,妄说阴阳禁忌,愚民举措为难矣。明末之人,思而不学,其为瞽说,可胜唾哉!今之论文章者,乃又学而不思,反袭其说,以矜有识,是为古所愚也。

    辨职之言,尤为不明事理。如通行传记,尽人可为,自无论经师与史官矣。必拘拘於正史列传,而始可为传,则虽身居史职,苟非专撰一史,又岂可别自为私传耶?若但为应人之请,便与撰传,无以异於世人所撰。惟他人不居是官,例不得为,己居其官,即可为之,一似官府文书之须印信者然;是将以史官为胥吏,而以应人之传,为倚官府而舞文之具也,说尤不可通矣。道听之徒,乃谓此言出大兴朱先生,不知此乃明末之矫论,持门户以攻王、李者也。

    朱先生尝言:"见生之人,不当作传。"自是正理。但观於古人,则不尽然。按《三国志》庞淯母赵娥,为父报仇杀人,注引皇甫《烈女传》云:"故黄门侍郎安定梁宽为其作传。"是生存之人,古人未尝不为立传。李翱撰《杨烈妇传》,彼时杨尚生存。恐古人似此者不乏。盖包举一生而为之传,《史》、《汉》列传体也。随举一事而为之传,《左氏》传经体也。朱先生言,乃专指列传一体尔。

    邵念鲁与家太詹,尝辨古人之撰私传,曰:"子独不闻邓禹之传,范氏固有本欤?"按此不特范氏,陈寿《三国志》,裴注引东京、魏、晋诸家私传相证明者,凡数十家。即见於隋、唐《经籍》、《艺文志》者,如《东方朔传》、《陆先生传》之类,亦不一而足,事固不待辨也。彼挟兔园之册,但见昭明《文选》、唐宋八家鲜入此体,遂谓天下之书,不复可旁证尔。

    往者聘撰《湖北通志》,因恃督府深知,遂用别识心裁,勒为三家之学。人物一门,全用正史列传之例,撰述为篇。而隋、唐以前,史传昭著,无可参互详略施笔削者,则但揭姓名,为《人物表》。<span class="q">(说详本篇《序例》。)</span>其诸史本传,悉入《文徵》,以备案检。<span class="q">(所谓三家之学,《文徵》以拟《文选》。)</span>其於撰述义例,精而当矣。时有佥人,穷於宦拙,求余荐入书局,无功冒餐给矣。值督府左迁,小人涎利构谗,群刺蜂起,当事惑之,檄委其人校正。余方恃其由余荐也,而不虞其背德反噬,昧其平昔所服膺者,而作诪张以罔上也。<span class="q">(别有专篇辨例。)</span>乃曰《文徵》例仿《文选》、《文苑》,《文选》、《文苑》本无传体。因举《何蕃》、《李赤》、《毛颖》、《宋清》诸传,出於游戏投赠,不可入正传也。上官乃亟赞其有学识也,而又阴主其说,匿不使余知也。噫!《文苑英华》有传五卷,盖七百九十有二,至於七百九十有六,其中正传之体,公卿则有兵部尚书梁公李岘,节钺则有东川节度卢坦,<span class="q">(皆李华撰传。)</span>文学如陈子昂,<span class="q">(卢藏用撰传。)</span>节操如李绅,<span class="q">(沈亚之撰传。)</span>贞烈如杨妇、<span class="q">(李翱。)</span>窦女,<span class="q">(杜牧。)</span>合於史家正传例者,凡十馀篇,而谓《文苑》无正传体,真丧心矣!

    宋人编辑《文苑》,类例固有未尽,然非佥人所能知也。即传体之所采,盖有排丽如碑志者,<span class="q">(庾信《邱乃敷敦崇传》之类。)</span>自述非正体者,<span class="q">(《陆文学自传》之类。)</span>立言有寄托者,<span class="q">(《王承福传》之类。)</span>借名存讽刺者,<span class="q">(《宋清传》之类。)</span>投赠类序引者,<span class="q">(《强居士传》之类。)</span>俳谐为游戏者,<span class="q">(《毛颖传》之类。)</span>亦次於诸正传中;不如李汉集韩氏文,以《何蕃传》入杂著,以《毛颖传》入杂文,义例乃皎然矣。

    ○习固

    辨论乌乎起?起於是非之心也。是非之心乌乎起?起於嫌介疑似之间也。乌乎极?极於是尧非桀也。世无辨尧、桀之是非,世无辨天地之高卑也。目力尽於秋毫,耳力穷乎穴蚁。能见泰山,不为明目,能闻雷霆,不为聪耳。故尧、桀者,是非之名,而非所以辨是非也。嫌介疑似,未若尧、桀之分也。推之而无不若尧、桀之分,起於是非之微,而极於辨论之精也。故尧、桀者,辨论所极;而是非者,隐微之所发端也。

    隐微之创见,辨者矜而宝之矣。推之不至乎尧、桀,无为贵创见焉。推之既至乎尧、桀,人亦将与固有之尧、桀而安之也。故创得之是非,终於无所见是非也。

    尧、桀无推者也。积古今之是非而安之如尧、桀者,皆积古今人所创见之隐微而推极之者也。安於推极之是非者,不知是非之所在也。不知是非之所在者,非竟忘是非也,以谓固然而不足致吾意焉尔。

    触乎其类而动乎其思,於是有见所谓诚然者,非其所非而是其所是,矜而宝之,以谓隐微之创见也。推而合之,比而同之,致乎其极,乃即向者安於固然之尧、桀也。向也不知所以,而今知其所以,故其所见有以异於向者之所见,而其所云实不异於向之所云也。故於是非而不致其思者,所矜之创见,皆其平而无足奇者也。

    酤家酿酒而酸,大书酒酸减直於门,以冀速售也。有不知书者,入饮其酒而酸,以谓主人未之知也。既去而遗其物,主家追而纳之,又谓主人之厚己也。屏人语曰:"君家之酒酸矣,盍减直而急售?"主人闻之而哑然也。故於是非而不致其思者,所矜之创见,乃告主家之酒酸也。

    尧、桀固无庸辨矣。然被尧之仁,必有几,几於不能言尧者,乃真是尧之人也。遇桀之暴,必有几,几於不能数桀者,乃真非桀之人也。千古固然之尧、桀,犹推始於几,几不能言与数者,而后定尧、桀之固然也。故真知是非者,不能遽言是非也。真知是尧非桀者,其学在是非之先,不在是尧非桀也。

    是尧而非桀,贵王而贱霸,尊周、孔而斥异端,正程、朱而偏陆、王,吾不谓其不然也;习固然而言之易者,吾知其非真知也。

    ○朱陆

    天人性命之理,经传备矣。经传非一人之言,而宗旨未尝不一者,其理著於事物,而不讬於空言也。师儒释理以示后学,惟著之於事物,则无门户之争矣。理,譬则水也。事物,譬则器也。器有大小浅深,水如量以注之,无盈缺也。今欲以水注器者,姑置其器,而论水之挹注盈虚,与夫量空测实之理,争辨穷年,未有已也,而器固已无用矣。

    子夏之门人,问交於子张。治学分而师儒尊知以行闻,自非夫子,其势不能不分也。高明沉潜之殊致,譬则寒暑昼夜,知其意者,交相为功,不知其意,交相为厉也。宋儒有朱、陆,千古不可合之同异,亦千古不可无之同异也。末流无识,争相诟詈,与夫勉为解纷,调停两可,皆多事也。然谓朱子偏於道问学,故为陆氏之学者,攻朱氏之近於支离;谓陆氏之偏於尊德性,故为朱氏之学者,攻陆氏之流於虚无;各以所畸重者,争其门户,是亦人情之常也。但既自承朱氏之授受,而攻陆、王,必且博学多闻,通经服古,若西山、鹤山、东发、伯厚诸公之勤业,然后充其所见,当以空言德性为虚无也。今攻陆王之学者,不出博洽之儒,而出荒俚无稽之学究,则其所攻,与其所业相反也。问其何为不学问,则曰支离也。诘其何为守专陋,则曰性命也。是攻陆、王者,未尝得朱之近似,即伪陆、王以攻真陆、王也,是亦可谓不自度矣。

    荀子曰:"辨生於末学。"朱、陆本不同,又况后学之哓哓乎?但门户既分,则欲攻朱者,必窃陆、王之形似;欲攻陆、王,必窃朱子之形似。朱之形似必繁密,陆、王形似必空灵,一定之理也。而自来门户之交攻,俱是专己守残,束书不观,而高谈性天之流也。则自命陆、王以攻朱者,固伪陆、王;即自命朱氏以攻陆、王者,亦伪陆、王,不得号为伪朱也。同一门户,而陆、王有伪,朱无伪者,空言易,而实学难也。黄、蔡、真、魏,皆承朱子而务为实学,则自无暇及於门户异同之见,亦自不致随於消长盛衰之风气也。是则朱子之流别,优於陆、王也。然而伪陆、王之冒於朱学者,犹且引以为同道焉,吾恐朱氏之徒,叱而不受矣。

    传言有美疢,亦有药石焉。陆、王之攻朱,足以相成而不足以相病。伪陆、王之自谓学朱而奉朱,朱学之忧也。盖性命、事功、学问、文章,合而为一,朱子之学也。求一贯於多学而识,而约礼於博文,是本末之兼该也。诸经解义不能无得失,训诂考订不能无疏舛,是何伤於大礼哉?且传其学者,如黄、蔡、真、魏,皆通经服古,躬行实践之醇儒,其於朱子有所失,亦不曲从而附会,是亦足以立教矣。乃有崇性命而薄事功,弃置一切学问文章,而守一二章句集注之宗旨,因而斥陆讥王,愤若不共戴天,以谓得朱之传授,是以通贯古今、经纬世宙之朱子,而为村陋无闻、傲狠自是之朱子也。且解义不能无得失,考订不能无疏舛,自获麟绝笔以来,未有免焉者也。今得陆、王之伪,而自命学朱者,乃曰:墨守朱子,虽知有毒,犹不可不食。又曰:朱子实兼孔子与颜、曾、孟子之所长。噫!其言之是非,毋庸辨矣。朱子有知,忧当何如邪?

    告子曰:"不得於言,勿求於心,不得於心,勿求於气。"不动心者,不求义之所安,此千古墨守之权舆也。是非之心,人皆有之。不能充之以义理,而又不受人之善,此墨守之似告子也。然而藉人之是非以为是非,不如告子之自得矣。

    藉人之是非以为是非,如佣力佐斗,知争胜而不知所以争也。故攻人则不遗馀力,而诘其所奉者之得失为何如,则未能悉也。故曰:明知有毒,而不可不服也。

    末流失其本,朱子之流别,以为优於陆、王矣。然则承朱氏之俎豆,必无失者乎?曰:奚为而无也。今人有薄朱氏之学者,即朱氏之数传而后起者也。其与朱氏为难,学百倍於陆、王之末流,思更深於朱门之从学,充其所极,朱子不免先贤之畏后生矣。然究其承学,实自朱子数传之后起也,其人亦不自知也。而世之号为通人达士者,亦几几乎褰裳以从矣。有识者观之,齐人之饮井相捽也。性命之说,易入虚无。朱子求一贯於多学而识,寓约礼於博文,其事繁而密,其功实而难;虽朱子之所求,未敢必谓无失也。然沿其学者,一传而为勉斋、九峰,再传而为西山、鹤山、东发、厚斋,三传而为仁山、白云,四传而为潜溪、义乌,五传而为宁人、百诗,则皆服古通经,学求其是,而非专己守残,空言性命之流也。自是以外,文则入於辞章,学则流於博雅,求其宗旨之所在,或有不自知者矣。生乎今世,因闻宁人、百诗之风,上溯古今作述,有以心知其意,此则通经服古之绪,又嗣其音矣。无如其人慧过於识而气荡乎志,反为朱子诟病焉,则亦忘其所自矣。夫实学求是,与空谈性天不同科也。考古易差,解经易失,如天象之难以一端尽也。历象之学,后人必胜前人,势使然也。因后人之密而贬羲、和,不知即羲、和之遗法也。今承朱氏数传之后,所见出於前人,不知即是前人之遗绪,是以后历而贬羲、和也。盖其所见,能过前人者,慧有馀也。抑亦后起之智虑所应尔也,不知即是前人遗蕴者,识不足也。其初意未必遂然,其言足以慑一世之通人达士,而从其井捽者,气所荡也。其后亦遂居之不疑者,志为气所动也。攻陆、王者,出伪陆、王,其学猥陋,不足为陆、王病也。贬朱者之即出朱学,其力深沉,不以源流互质,言行交推;世有好学而无真识者,鲜不从风而靡矣。

    古人著於竹帛,皆其宣於口耳之言也。言一成而人之观者,千百其意焉,故不免於有向而有背。今之黠者则不然,以其所长,有以动天下之知者矣。知其所短,不可以欺也,则似有不屑焉。徙泽之蛇,且以小者神君焉。其遇可以知而不必且为知者,则略其所长,以为未可与言也;而又饰所短,以为无所不能也。雷电以神之,鬼神以幽之,键箧以固之,标帜以巿之,於是前无古人,而后无来者矣。天下知者少,而不必且为知者之多也;知者一定不易,而不必且为知者之千变无穷也;故以笔信知者,而以舌愚不必深知者,天下由是靡然相从矣。夫略所短而取其长,遗书具存,强半皆当遵从而不废者也。天下靡然从之,何足忌哉!不知其口舌遗厉,深入似知非知之人心,去取古人,任惼衷而害於道也。语云:"其父杀人报仇,其子必且行劫。"其人於朱子盖已饮水而忘源;及笔之於书,仅有微辞隐见耳,未敢居然斥之也。此其所以不见恶於真知者也。而不必深知者,习闻口舌之间,肆然排诋而无忌惮,以谓是人而有是言,则朱子真不可以不斥也。故趋其风者,未有不以攻朱为能事也。非有恶於朱也,惧其不类於是人,即不得为通人也。夫朱子之授人口实,强半出於《语录》。《语录》出於弟子门人杂记,未必无失初旨也。然而大旨实与所著之书相表里,则朱子之著於竹帛,即其宣於口耳之言。是表里如一者,古人之学也。即以是义责其人,亦可知其不如朱子远矣,又何争於文字语言之末也哉。

    【附录】 书朱陆篇后(据刘刻《遗书》卷二)

    戴君学问,深见古人大体,不愧一代钜儒,而心术未醇,颇为近日学者之患,故余作《朱陆》篇正之。戴君下世今十馀年,同时有横肆骂詈者,固不足为戴君累。而尊奉太过,至有称谓孟子后之一人,则亦不免为戴所愚。身后恩怨俱平,理宜公论出矣,而至今无人能定戴氏品者,则知德者鲜也。凡戴君所学,深通训诂,究於名物制度,而得其所以然,将以明道也。时人方贵博雅考订,见其训诂名物,有合时好,以谓戴之绝诣在此。及戴著《论性》、《原善》诸篇,於天人理气,实有发前人所未发者;时人则谓空说义理,可以无作,是固不知戴学者矣。戴见时人之识如此,遂离奇其说曰:"余於训诂、声韵、天象、地理四者,如肩舆之隶也。余所明道,则乘舆之大人也。当世号为通人,仅堪与余舆隶通寒温耳。"言虽不为无因,毕竟有伤雅道,然犹激於世无真知己者,因不免於已甚耳,尚未害於义也。其自尊所业,以谓学者不究於此,无由闻道。不知训诂名物,亦一端耳。古人学於文辞,求於义理,不由其说,如韩、欧、程、张诸儒,竟不许以闻道,则亦过矣。然此犹自道所见,欲人惟己是从,於说尚未有欺也。

    其於史学义例、古文法度,实无所解,而久游江湖,耻其有所不知,往往强为解事,应人之求,又不安於习故,妄矜独断。如修《汾州府志》,乃谓僧僚不可列之人类,因取旧志名僧入於古迹。又谓修志贵考沿革,其他皆可任意,此则识解渐入庸妄,然不过自欺,尚未有心於欺人也。余尝遇戴君於宁波道署,居停代州冯君廷丞,冯既名家子,夙重戴名,一时冯氏诸昆从,又皆循谨敬学,钦戴君言,若奉神明。戴君则故为高论,出入天渊,使人不可测识。人询班、马二史优劣,则全袭郑樵讥班之言,以谓己之创见。又有请学古文辞者,则曰:"古文可以无学而能。余生平不解古文辞,后忽欲为之而不知其道,乃取古人之文,反覆思之,忘寝食者数日,一夕忽有所悟,翼日,取所欲为文者,振笔而书,不假思索而成,其文即远出《左》、《国》、《史》、《汉》之上。"虽诸冯敬信有素,闻此亦颇疑之。盖其意初不过闻大兴朱先生辈论为文辞不可有意求工,而实未尝其甘苦。又觉朱先生言平淡无奇,遂恢怪出之,冀耸人听,而不知妄诞至此,见由自欺而至於欺人,心已忍矣。然未得罪於名教也。

    戴君学术,实自朱子道问学而得之,故戒人以凿空言理,其说深探本原,不可易矣。顾以训诂名义,偶有出於朱子所不及者,因而丑贬朱子,至斥以悖谬,诋以妄作,且云:"自戴氏出,而朱子儌幸为世所宗,已五百年,其运亦当渐替。"此则谬妄甚矣!戴君笔於书者,其於朱子有所异同,措辞与顾氏宁人、阎氏百诗相似,未敢有所讥刺,固承朱学之家法也。其异於顾、阎诸君,则於朱子间有微辞,亦未敢公然显非之也。而口谈之谬,乃至此极,害义伤教,岂浅鲜哉!或谓言出於口而无踪,其身既殁,书又无大牴牾,何为必欲摘之以伤厚道?不知诵戴遗书而兴起者尚未有人,听戴口说而加厉者,滔滔未已。至今徽歙之间,自命通经服古之流,不薄朱子,则不得为通人。而诽圣排贤,毫无顾忌,流风大可惧也。向在维扬,曾进其说於沈既堂先生曰:"戴君立身行己,何如朱子,至於学问文章,互争不释,姑缓定焉可乎?"此言似粗而实精,似浅而实深也。

    戴东原云:"凡人口谈倾倒一席,身后书传,或反不如期期不能自达之人。"此说虽不尽然,要亦情理所必有者。然戴氏既知此理,而生平口舌求胜,或致愤争伤雅,则知及而仁不能守之为累欤?大约戴氏生平口谈,约有三种:与中朝显官负重望者,则多依违其说,间出己意,必度其人所可解者,略见锋颖,不肯竟其辞也。与及门之士,则授业解惑,实有资益;与钦风慕名,而未能遽受教者,则多为慌惚无据,玄之又玄,使人无可捉摸,而疑天疑命,终莫能定。故其身后,缙绅达者咸曰:"戴君与我同道,我尝定其某书某文字矣。"或曰:"戴君某事质成於我,我赞而彼允遵者也。"而不知戴君当日特以依违其言,而其所以自立,不在此也。及门之士,其英绝者,往往或过乎戴。戴君於其逼近己也,转不甚许可之,然戴君固深知其人者也。后学向慕,而闻其恍惚玄渺之言,则疑不敢决,至今未能定戴为何如人,而信之过者,遂有超汉、唐、宋儒为孟子后一人之说,则皆不为知戴者也。

    ○文德

    凡言义理,有前人疏而后人加密者,不可不致其思也。古人论文,惟论文辞而已矣。刘勰氏出,本陆机氏说而昌论文心;苏辙氏出,本韩愈氏说而昌论文气;可谓愈推而愈精矣。未见有论文德者,学者所宜於深省也。夫子尝言"有德必有言",又言"修辞立其诚",孟子尝论"知言""养气",本乎集义,韩子亦言,"仁义之途","《诗》、《书》之源",皆言德也。今云未见论文德者,以古人所言,皆兼本末,包内外,犹合道德文章而一之;未尝就文辞之中言其有才,有学,有识,又有文之德也。凡为古文辞者,必敬以恕。临文必敬,非修德之谓也。论古必恕,非宽容之谓也。敬非修德之谓者,气摄而不纵,纵必不能中节也。恕非宽容之谓者,能为古人设身而处地也。嗟乎!知德者鲜,知临文之不可无敬恕,则知文德矣。

    昔者陈寿《三国志》,纪魏而传吴、蜀,习凿齿为《汉晋春秋》,正其统矣。司马《通鉴》仍陈氏之说,朱子《纲目》又起而正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不应陈氏误於先,而司马再误於其后,而习氏与朱子之识力,偏居於优也。而古今之讥《国志》与《通鉴》者,殆於肆口而骂詈,则不知起古人於九原,肯吾心服否邪?陈氏生於西晋,司马生於北宋,苟黜曹魏之禅让,将置君父於何地?而习与朱子,则固江东南渡之人也,惟恐中原之争天统也。<span class="q">(此说前人已言。)</span>诸贤易地则皆然,未必识逊今之学究也。是则不知古人之世,不可妄论古人文辞也。知其世矣,不知古人之身处,亦不可以遽论其文也。身之所处,固有荣辱隐显、屈伸忧乐之不齐,而言之有所为而言者,虽有子不知夫子之所谓,况生千古以后乎?圣门之论恕也,"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其道大矣。今则第为文人,论古必先设身,以是为文德之恕而已尔。

    韩氏论文,"迎而拒之,平心察之"。喻气於水,言为浮物。柳氏之论文也,"不敢轻心掉之","怠心易之","矜气作之","昏气出之"。夫诸贤论心论气,未即孔、孟之旨,及乎天人、性命之微也。然文繁而不可杀,语变而各有当。要其大旨则临文主敬,一言以蔽之矣。主敬则心平,而气有所摄,自能变化从容以合度也。夫史有三长,才、学、识也。古文辞而不由史出,是饮食不本於稼穑也。夫识生於心也,才出於气也。学也者,凝心以养气,炼识而成其才者也。心虚难恃,气浮易弛。主敬者,随时检摄於心气之间,而谨防其一往不收之流弊也。夫缉熙敬止,圣人所以成始而成终也,其为义也广矣。今为临文,检其心气,以是为文德之敬而已尔。

    ○文理

    偶於良宇案间,见《史记》录本,取观之,乃用五色圈点,各为段落,反覆审之,不解所谓。询之良宇,哑然失笑,以谓己亦厌观之矣。其书云出前明归震川氏,五色标识,各为义例,不相混乱。若者为全篇结构,若者为逐段精彩,若者为意...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