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

不错小说网 www.buxs.net,最快更新文史通义最新章节!

    ○说林

    道,公也。学,私也。君子学以致其道,将尽人以达於天也。人者何?聪明才力,分於形气之私者也。天者何?中正平直,本於自然之公者也。故曰道公而学私。

    道同而术异者,韩非有《解老》、《喻老》之书,《列子》有《杨朱》之篇,墨者述晏婴之事,作用不同,而理有相通者也。术同而趣异者,子张难子夏之交,荀卿非孟子之说,张仪破苏秦之从,宗旨不殊,而所主互异者也。

    渥洼之驹,可以负百钧而致千里,合两渥洼之力,终不可致二千里。言乎绝学孤诣,性灵独至,纵有偏阙,非人所得而助也。两渥洼驹,不可致二千里;合两渥洼之力,未始不可负二百钧而各致千里。言乎鸿裁绝业,各效所长,纵有牴牾,非人所得而私据也。

    文辞非古人所重,草创讨论,修饰润色,固已合众力而为辞矣。期於尽善,不期於矜私也。丁敬礼使曹子建润色其文,以谓后世谁知定吾文者,是有意於欺世也。存其文而兼存与定之善否,是使后世读一人之文,而获两善之益焉,所补岂不大乎?

    司马迁袭《尚书》、《左》、《国》之文,非好同也,理势之不得不然也。司马迁点窜《尚书》、《左》、《国》之文,班固点窜司马迁之文,非好异也,理势之不得不然也。有事於此,询人端末,岂必责其亲闻见哉?张甲述所闻於李乙,岂盗袭哉?人心不同,如其面也。张甲述李乙之言,而声容笑貌,不能尽为李乙,岂矫异哉?

    孔子学周公,周公监二代,二代本唐、虞,唐、虞法前古,故曰:"道之大原出於天。"盖尝观於山下出泉,沙石隐显,流注曲直,因微渐著,而知江河舟楫之原始也。观於孩提呕哑,有声无言,形揣意求,而知文章著述之最初也。

    有一代之史,有一国之史,有一家之史,有一人之史。整齐故事,与专门家学之义不明,<span class="q">(详《释通》、《答客问》。)</span>而一代之史,鲜有知之者矣。州县方志,与列国史记之义不明,<span class="q">(详《方志》篇。)</span>而一国之史,鲜有知之者矣。谱牒不受史官成法,详《家史》篇。而一家之史,鲜有知之者矣。诸子体例不明,文集各私撰者,而一人之史,鲜有知之者矣。

    展喜受命於展禽,则却齐之辞,谓出展禽可也,谓出展喜可也。弟子承师说而著书,友生因咨访而立解,后人援古义而敷言,不必讳其所出,亦自无愧於立言者也。

    子建好人讥诃其文,有不善者,应时改定;讥诃之言可存也,改定之文亦可存也。意卓而辞踬者,润丹青於妙笔;辞丰而学疏者,资卷轴於腹笥。要有不朽之实,取资无足讳也。

    陈琳为曹洪作书上魏太子,言破贼之利害,此意诚出曹洪,明取陈琳之辞,收入曹洪之集可也。今云:"欲令陈琳为书,琳顷多事,故竭老夫之思。"又云:"怪乃轻其家邱,谓为倩人。"此掩著之丑也,不可入曹洪之集矣。

    譬彼禽鸟,志识其身,文辞其羽翼也。有大鹏千里之身,而后可以运垂天之翼。鷃雀假雕鹗之翼,势未举而先踬矣,况鹏翼乎?故修辞不忌夫暂假,而贵有载辞之志识,与己力之能胜而已矣。噫!此难与溺文辞之末者言也。

    诸子一家之宗旨,文体峻洁,而可参他人之辞。文集,杂撰之统汇,体制兼该,而不敢入他人之笔。其故何耶?盖非文采辞致,不如诸子;而志识卓然,有其离文字而自立於不朽者,不敢望诸子也。果有卓然成家之文集,虽入他人之代言,何伤乎!

    庄周《让王》、《渔父》诸篇,辨其为真为赝;屈原《招魂》、《大招》之赋,争其为玉为瑳;固矣夫!文士之见也。

    醴泉,水之似醴者也。天下莫不饮醴,而独恨不得饮醴泉,甚矣!世之贵夫似是而非者也。

    著作之体,援引古义,袭用成文,不标所出,非为掠美,体势有所不暇及也。亦必视其志识之足以自立,而无所藉重於所引之言;且所引者,并悬天壤,而吾不病其重见焉,乃可语於著作之事也。考证之体,一字片言,必标所出。所出之书,或不一二而足,则必标最初者。<span class="q">(譬如马、班并有,用马而不用班。)</span>最初之书既亡,则必标所引者。<span class="q">(譬如刘向《七略》既亡,而部次见於《汉·艺文志》,阮孝绪《七录》既亡,而阙目见於《隋·经籍志》注。则引《七略》、《七录》之文,必云《汉志》、《隋注》。)</span>乃是慎言其馀之定法也。书有并见,而不数其初,陋矣。引用逸书而不标所出,<span class="q">(使人观其所引,一似逸书犹存。)</span>罔矣。以考证之体,而妄援著作之义,以自文其剽窃之私焉,谬矣。

    文辞,犹三军也;志识,其将帅也。李广入程不识之军,而旌旗壁垒一新焉,固未尝物物而变,事事而更之也。知此意者,可以袭用成文,而不必己出者矣。

    文辞,犹舟车也;志识,其乘者也。轮欲其固,帆欲其捷,凡用舟车,莫不然也。东西南北,存乎其乘者矣。知此义者,可以以我用文,而不致以文役我者矣。

    文辞,犹品物也;志识,其工师也。橙橘樝梅,庖人得之,选甘脆以供笾实也;医师取之,备药毒以疗疾疢也。知此义者,可以同文异取,同取异用,而不滞其迹者矣。<span class="q">(古书断章取义,各有所用,拘儒不达,介介而争。)</span>

    文辞,犹金石也;志识,其炉锤也。神奇可化臭腐,臭腐可化神奇。知此义者,可以不执一成之说矣。<span class="q">(有所得者即神奇,无所得者即臭腐。)</span>

    文辞,犹财货也;志识,其良贾也。人弃我取,人取我与,则贾术通於神明。知此义者,可以斟酌风尚而立言矣。<span class="q">(风尚偏趋,贵有识者持之。)</span>

    文辞,犹药毒也;志识,其医工也。疗寒以热,热过而厉甚於寒;疗热以寒,寒过而厉甚於热。良医当实甚,而已有反虚之忧,故治偏不激,而后无馀患也。知此义者,可以拯弊而处中矣。

    转桔槔之机者,必周上下前后而运之。上推下挽,力所及也。正前正后,力不及也。倍其推,则前如坠,倍其挽,则后如跃,倍其力之所及,以为不及之地也。人之聪明知识,必有力所不及者,不可不知所倍以为之地也。

    五味之调,八音之奏,贵同用也。先后尝之,先后听之,不成味与声矣。邮传之达,刻漏之直,贵接续也。并驰同止,并直同休,不成邮与漏矣。书有数人共成者,历先后之传而益精,获同时之助而愈疏也;先后无争心,而同时有胜气也;先后可授受,而同时难互喻也;先后有补救,而同时鲜整暇也。

    人之有能有不能者,无论凡庶圣贤,有所不免者也。以其所能而易其不能,则所求者,可以无弗得也。主义理者拙於辞章,能文辞者疏於徵实,三者交讥而未有已也。义理存乎识,辞章存乎才,徵实存乎学,刘子玄所以三长难兼之论也。一人不能兼,而咨访以为功,未见古人绝业不可复绍也。私心据之,惟恐名之不自我擅焉,则三者不相为功,而且以相病矣。

    所谓好古者,非谓古之必胜乎今也,正以今不殊古,而於因革异同,求其折衷也。古之糟魄,可以为今之精华。非贵糟魄而直以为精华也,因糟魄之存,而可以想见精华之所出也。<span class="q">(如类书本无深意,古类书,尤不如后世类书之详备,然援引古书,为后世所不可得者,藉是以存,亦可贵宝矣。)</span>古之疵病,可以为后世之典型。非取疵病而直以之为典型也,因疵病之存,而可以想见典型之所在也。<span class="q">(如《论衡》最为偏驳,然所称说,有后世失其传者,未尝不藉以存。)</span>是则学之贵於考徵者,将以明其义理尔。

    出辞气,斯远鄙悖矣。悖者修辞之罪人,鄙则何以必远也?不文则不辞,辞不足以存,而将并所以辞者亦亡也。诸子百家,悖於理而传者有之矣,未有鄙於辞而传者也。理不悖而鄙於辞,力不能胜,辞不鄙而悖於理,所谓五谷不熟,不如荑稗也。理重而辞轻,天下古今之通义也。然而鄙辞不能夺悖理,则妍媸好恶之公心,亦未尝不出於理故也。

    波者水之风,风者空之波,梦者心之华,文者道之私。止水无波,静空无风,至人无梦,至文无私。

    演口技者,能於一时并作人畜、水火、男妇、老稚千万声态,非真一口能作千万态也。千万声态,齐於人耳,势必有所止也。取其齐於耳者以为止,故操约而致声多也。工绘事者,能於尺幅并见远近、浅深、正侧、回互千万形状,非真尺幅可具千万状也。千万形状齐於人目,势亦有所止也。取其齐於目者以为止,故笔简而著形众也。夫声色齐於耳目,义理齐於人心,等也。诚得义理之所齐,而文辞以是为止焉,可以与言著作矣。

    天下有可为其半,而不可为其全者。偏枯之药,可以治偏枯;倍其偏枯之药,不可以起死人也。<span class="q">(此说见《吕氏春秋》。)</span>天下有可为其全,而不可为其半者。樵夫担薪两钧,捷步以趋;去其半而不能行,非力不足,势不便也。风尚所趋,必有其弊,君子立言以救弊,归之中正而已矣。惧其不足夺时趋也,而矫之或过,则是倍用偏枯之药而思起死人也。仅取救弊,而不推明斯道之全量,则是担薪去半,而欲恤樵夫之力也。

    十寸为尺,八尺曰寻。度八十尺而可得十寻,度八百寸而不可得十寻者,积小易差也。一夫之力,可耕百亩,合八夫之力而可耕九百亩者,集长易兴地。学问之事,能集所长,而不泥小数,善矣。

    风会所趋,庸人亦能勉赴;风会所去,豪杰有所不能振也。汉廷重经术,卒史亦能通六书,吏民上书,讹误辄举劾。后世文学之士,不习六书之义者多矣。<span class="q">(羲之俗书,见讥韩氏,韩氏又云:"为文宜略识字。")</span>岂后世文学之士,聪明智力,不如汉廷卒史之良哉?风会使然也。越人相矜以燕语,能为燕语者,必其熟游都会,长於阅历,而口舌又自调利过人者也。及至燕,则庸奴贱婢,稚女髫童,皆燕语矣。以是矜越语之丈夫,岂通论哉?仲尼之门,五尺童子羞称五霸。必谓五尺童子,其才识过於管仲、狐、赵诸贤焉,夫子之所不许也。五谷之与稊稗,其贵贱之品,有一定矣。然而不熟之五谷,犹逊有秋之稊稗焉。而讬一时风会所趋者,诩然自矜其途辙,以谓吾得寸木,实胜彼之岑楼焉,其亦可谓不达而已矣。<span class="q">(尊汉学,尚郑、许,今之风尚如此,此乃学古,非即古学也,居然唾弃一切,若隐有所恃。)</span>

    王公之仆圉,未必贵於士大夫之亲介也。而是仆圉也,出入朱门甲第,诩然负异而骄士大夫曰:"吾门大。"不知士大夫者固得叱而系之,以请治於王公,王公亦必挞而楚之,以谢闲家之不饬也。学问不求有得,而矜所讬以为高,王公仆圉之类也。

    "丧欲速贫,死欲速朽",有子以谓非君子之言;然则有为之言,不同正义,圣人有所不能免也。今之泥文辞者,不察立言之所谓,而遽断其是非,是欲责人才过孔子也。

    《春秋》讥佞人。<span class="q">(《公羊传》。)</span>夫子尝曰:"恶佞口之覆邦家者。是佞为邪僻之名矣。或人以为"雍也仁而不佞"。或人虽甚愚,何至惜仁人以不能为邪僻?且古人自谦称不佞,岂以不能邪僻为谦哉?是则佞又聪明才辨之通称也。荀子著《性恶》,以谓圣人为之"化性而起伪"。伪於六书,人为之正名也。荀卿之意,盖言天质不可恃,而学问必藉於人为,非谓虚诳欺罔之伪也。而世之罪荀卿者,以谓诬圣为欺诳,是不察古人之所谓,而遽断其是非也。

    古者文字无多,转注通用,义每相兼。诸子著书,承用文字,各有主义,如军中之令,官司之式,自为律例,其所立之解,不必彼此相通也。屈平之灵修,庄周之因是,韩非之参伍,鬼谷之捭阖。苏张之纵衡,皆移置他人之书而莫知其所谓者也。<span class="q">(佛家之根、尘、法、相,法律家之以、准、皆、各、及、其、即、若,皆是也。)</span>

    冯暖问孟尝君,收责反命,何市而归?则曰:"视吾家所寡有者。"学问经世,文章垂训,如医师之药石偏枯,亦视世之寡有者而已矣。以学问文章,徇世之所尚,是犹既饱而进粱肉,既暖而增狐貉也。非其所长,而强以徇焉,是犹方饱粱肉,而进以糠秕,方拥狐貉,而进以裋褐也。其有暑资裘而寒资葛者,吾见亦罕矣。

    宝明珠者,必集鱼目。尚美玉者,必竞碔砆。是以身有一影,而罔两居二三也。<span class="q">(罔两乃影旁微影,见《庄子》注。)</span>然而鱼目碔砆之易售,较之明珠美玉为倍捷也。珠玉无心,而碔砆有意,有意易投也。珠玉难变,而碔砆能随,能随易合也。珠玉自用,而碔砆听用,听用易惬也。珠玉操三难之势而无一定之价,碔砆乘三易之资而求价也廉,碔砆安得不售,而珠玉安得不弃乎?

    鸩之毒也,犀可解之。瘴之厉也,槟榔苏之。有鸩之地,必有犀焉。瘴厉之乡,必有槟榔。天地生物之仁,亦消息制化之理有固然也。汉儒传经贵专门,专门则渊源不紊也。其弊专己守残,而失之陋。刘歆《七略》,论次诸家流别,而推《官礼》之遗焉,所以解专陋之瘴厉也。唐世修书置馆局,馆局则各效所长也。其弊则漫无统纪,而失之乱。刘知几《史通》,扬搉古今利病,而立法度之准焉,所以治散乱之瘴厉也。学问文章,随其风尚所趋,而瘴厉时作者,不可不知槟榔犀角之用也。

    所虑夫药者,为其偏於治病,病者服之可愈,常人服之,或反致於病也。夫天下无全功,圣人无全用。五谷至良贵矣,食之过乎其节,未尝不可以杀人也。是故知养生者,百物皆可服。知体道者,诸家皆可存。六经三史,学术之渊源也。吾见不善治者之瘴厉矣。

    学问文学,聪明才辨,不足以持世,所以持世者,存乎识也。所贵乎识者,非特能持风尚之偏而已也,知其所偏之中,亦有不得而废者焉。非特能用独擅之长而已也,知己所擅之长,亦有不足以该者焉。不得而废者,严於去伪,<span class="q">(风尚所趋,不过一偏,惟伪讬者,并其偏得亦为所害。)</span>而慎於治偏,<span class="q">(真有得者,但治其偏足矣。)</span>则可以无弊矣。不足以该者,阙所不知,而善推能者;无有其人,则自明所短,而悬以待之,<span class="q">(人各有能有不能,充类至尽,圣人有所不能,庸何伤乎?今之伪趋逐势者,无足责矣。其间有所得者,遇非己之所长,则强不知为知,否则大言欺人,以谓此外皆不足道。夫道大如天,彼不见天者,曾何足论。己处门内,偶然见天,而谓门外之天皆不足道,有是理乎?曾见其人,未暇数责。)</span>亦可以无欺於世矣。夫道公而我独私之,不仁也。风尚所趋,循环往复,不可力胜,乃我不能持道之平,亦入循环往复之中,而思以力胜,不智也。不仁不智,不足以言学也。不足言学,而嚣嚣言学者乃纷纷也。

    ○知难

    为之难乎哉?知之难乎哉?夫人之所以谓知者,非知其姓与名也,亦非知其声容之与笑貌也;读其书,知其言,知其所以为言而已矣。读其书者,天下比比矣;知其言者,千不得百焉。知其言者,天下寥寥矣;知其所以为言者,百不得一焉。然而天下皆曰:我能读其书,知其所以为言矣。此知之难也。人知《易》为卜筮之书矣;夫子读之,而知作者有忧患,是圣人之知圣人也。人知《离骚》为词赋之祖矣;司马迁读之,而悲其志,是贤人之知贤人也。夫不具司马迁之志,而欲知屈原之志,不具夫子之忧,而欲知文王之忧,则几乎罔矣。然则古之人,有其忧与其志,不幸不得后之人有能忧其忧,志其志,而因以湮没不章者,盖不少矣。

    刘彦和曰:"《储说》始出,《子虚》初成,秦皇、汉武恨不同时,既同时矣,韩囚马轻。"盖悲同时之知音不足恃也。夫李斯之严畏韩非,孝武之俳优司马,乃知之深,处之当,而出於势之不得不然,所谓迹似不知而心相知也。贾生远谪长沙,其后召对宣室,文帝至云:"久不见生,自谓过之",见之乃知不及。君臣之际,可谓遇矣。然不知其治安之奏,而知其鬼神之对,所谓迹似相知而心不知也。刘知几负绝世之学,见轻时流,及其三为史臣,再入东观,可谓遇矣。然而语史才则千里降追,议史事则一言不合,所谓亦相知而心不知也。夫迹相知者,非如贾之知而不用,即如刘之用而不信矣。心相知者,非如马之狎而见轻,即如韩之谗而遭戮矣。丈夫求知於世,得如韩、马、贾、刘,亦云盛矣;然而其得如彼,其失如此。若可恃,若不可恃;若可知,若不可知,此遇合之知所以难言也。

    庄子曰:"天下之治方术者,皆以其有为不可加矣。"夫"耳目口鼻,皆有所明,而不能相通。"而皆以己之所治,为不可加,是不自知之过也。天下鲜自知之人,故相知者少也。<span class="q">(凡对己护前不服善者,皆不甚自知者也。)</span>世传萧颖士能识李华《古战场文》,以谓文章有真赏。夫言根於心,其不同也如面。颖士不能一见而决其为华,而漫云华足以及此,是未得谓之真知也。而世之能具萧氏之识者,已万不得一;若夫人之学业,固有不止於李华者,於世奚赖焉?凡受成形者,不能无殊致也。凡禀血气者,不能无争心也。有殊致,则入主出奴,党同伐异之弊出矣。有争心,则挟恐见破,嫉忌诋毁之端开矣。惠子曰:"奔者东走,追者亦东走;东走虽同,其东走之心则异。"今同走者众矣,亦能知同步之心欤?若可恃,若不可恃,若可知,若不可知,此同道之知所以难言也。

    欧阳修尝慨《七略》四部,目存书亡,以谓其人之不幸。盖伤文章之不足恃也。然自获麟以来,著作之业,得如马迁、班固为盛矣。迁则藏之名山,而传之其人,固则女弟卒业,而马融伏閤以受其书,於今犹日月也。然读《史》、《汉》之书,而察徐广、裴骃、服虔、应劭诸家之诂释,其间不得迁、固之意者,十常三四焉。以专门之攻习,犹未达古人之精微,况泛览所及,爱憎由己耶?夫不传者,有部目空存之慨;其传者,又有推求失旨之病,与爱憎不齐之数。若可恃,若不可恃;若可知,若不可知;此身后之知所以难言也。

    人之所以异於木石者,情也。情之所以可贵者,相悦以解也。贤者不得达而相与行其志,亦将穷而有与乐其道;不得生而隆遇合於当时,亦将殁而俟知己於后世。然而有其理者,不必有其事,接以迹者,不必接以心。若可恃,若不可恃;若可知,若不可知。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嗟乎!此伯牙之所以绝弦不鼓,而卞生之所以抱玉而悲号者也。夫鷃鹊啁啾,和者多也。茅苇黄白,靡者众也。凤高翔於千仞,桐孤生於百寻,知其寡和无偶,而不能屈折以从众者,亦势也。是以君子发愤忘食,闇然自修,不知老之将至,所以求适吾事而已。安能以有涯之生,而逐无涯之毁誉哉?

    ○释通

    《易》曰:"惟君子为能通天下之志。"说者谓君子以文明为德,同人之时,能达天下之志也。《书》曰:"乃命重、黎,绝地天通。"说者谓人神不扰,各得其序也。夫先王惧人有匿志,於是乎以文明出治,通明伦类,而广同人之量焉。先王惧世有棼治,於是乎以人官分职,绝不为通,而严畔援之防焉。自六卿分典,五史治书,<span class="q">(内史、外史、太史、小史、御史。)</span>学专其师,官守其法,是绝地天通之义也。数会於九,书要於六,杂物撰德,同文共轨,是达天下志之义也。夫子没而微言绝,七十子丧而大义乖。汉氏之初,《春秋》分为五,《诗》分为四;然而治《公羊》者,不议《左》、《穀》;业韩《诗》者,不杂齐、鲁;专门之业,斯其盛也。自后师法渐衰,学者聪明旁溢,异论纷起。於是深识远览之士,惧《尔雅》训诂之篇,不足以尽绝代离辞,同实殊号,而缀学之徒,无由汇其指归也;於是总《五经》之要,辨六艺之文,石渠《杂议》之属,<span class="q">(班固《艺文志》、《五经杂议》十八篇。)</span>始离经而别自为书,则通之为义所由仿也。刘向总校《五经》,编录三礼,其於戴氏诸记,标分品目,以类相从,而义非专一,若《檀弓》《礼运》诸篇,俱题通论,则通之定名所由著也。<span class="q">(《隋志》有《五经通义》八卷,注,梁有九卷,不著撰人。《唐志》有刘向《五经通义》九卷。然唐以前,记传无考。)</span>

    班固承建初之诏,作《白虎通义》。<span class="q">(《儒林传》称《通义》,固本传称《通德论》,后人去义字,称《白虎通》,非是。)</span>应劭愍时流之失,作《风俗通义》。盖章句训诂,末流浸失,而经解论议家言,起而救之。二子为书,是后世标通之权舆也。自是依经起义,则有集解、杜预《左传》、范甯《穀梁》、何晏《论语》。集注、<span class="q">(荀爽《九家易》、崔灵恩《毛诗》、孔伦裴松之《丧服经传》。)</span>异同、<span class="q">(许慎《五经异义》、贺玚《五经异同评》。)</span>然否<span class="q">(何休《公羊墨守》、郑玄《驳议》、谯周《五经然否论》。)</span>诸名;离经为书,则有六艺、<span class="q">(郑玄论。)</span>圣证、<span class="q">(王肃论。)</span>匡谬、<span class="q">(唐颜师古《匡谬正俗》。)</span>兼明<span class="q">(宋邱光庭《兼明书》。)</span>诸目。其书虽不标通,而体实存通之义,经部流别,不可不辨也。若夫尧、舜之典,统名《夏书》;<span class="q">(《左传》称《虞书》为《夏书》。马融、郑玄、王肃三家,首篇皆题《虞夏书》。伏生《大传》,首篇亦题《虞夏传》。)</span>《国语》、《国策》,不从周记;《太史》百三十篇,自名一子;<span class="q">(本名《太史公书》,不名《史记》也。)</span>班固《五行》、《地理》,上溯夏、周。<span class="q">(《地理》始《禹贡》,《五行》合《春秋》,补司马迁之阙略,不必以汉为断也。)</span>古人一家之言,文成法立,离合铨配,惟理是视,固未尝别为标题,分其部次也。梁武帝以迁、固而下,断代为书,於是上起三皇,下讫梁代,撰为《通史》一编,欲以包罗众也。史籍标通,以滥觞也。嗣是而后,源流渐别。总古今之学术,而纪传一规乎史迁,郑樵《通志》作焉。<span class="q">(《通志》精要,在乎义例。盖一家之言,诸子之学识,而寓於诸史之规矩,原不以考据见长也。后人议其疏陋,非也。)</span>统前史之书志,而撰述取法乎官《礼》,杜佑《通典》作焉。<span class="q">(《通典》本刘秩《政典》。)</span>合纪传之互文,<span class="q">(纪传之文,互为详略。)</span>而编次总括乎荀、袁,<span class="q">(荀悦《汉纪》三十卷,袁宏《后汉纪》三十卷,皆易纪传为编年。)</span>司马光《资治通鉴》作焉。汇公私之述作,而铨录略仿乎孔、萧,<span class="q">(孔逭《文苑》百卷、昭明太子萧统《文选》三十卷。)</span>裴潾《太和通选》作焉。此四子者,或存正史之规,<span class="q">(《通志》是也。自《隋志》以后,皆以纪传一类为正史。)</span>或正编年之的,<span class="q">(《通鉴》。)</span>或以典故为纪纲,<span class="q">(《通典》。)</span>或以词章存文献,<span class="q">(《通选》。)</span>史部之通,於斯为极盛也。<span class="q">(大部总选,意存掌故者,当隶史部,与论文家言不一例。)</span>至於高氏《小史》、<span class="q">(唐元和中,高峻及子迥。)</span>姚氏《统史》<span class="q">(唐姚康复。)</span>之属,则撙节繁文,自就隐括者也。罗氏《路氏》、<span class="q">(宋罗泌。)</span>邓氏《函史》<span class="q">(明邓元锡。)</span>之属,则自具别裁,成其家言者也。<span class="q">(谯周《古史考》、苏辙《古史》、马骕《绎史》之属,皆采摭经传之书,与通史异。)</span>范氏《五代通录》,<span class="q">(宋范质以编年体,纪梁、唐、晋、汉、周事实。)</span>熊氏《九朝通略》,<span class="q">(宋熊克合吕夷简《三朝国史》、王珪《两朝国史》、李焘洪迈等《四朝国史》,以编年体为九朝书。)</span>标通而限以朝代者也。<span class="q">(易姓为代,传统为朝。)</span>李氏《南·北史》,<span class="q">(李延寿。)</span>薛欧《五代史》,<span class="q">(薛居正、欧阳修俱有《五代史》。)</span>断代而仍行通法者也。<span class="q">(已上二类,虽通数代,终有限断,非如梁武帝之《通史》,统合古今。)</span>其馀纪传故事之流,补缉纂录之策,纷然杂起,虽不能一律以绳,要皆仿萧梁《通史》之义,而取便耳目,史部流别,不可不知也。夫师法失传,而人情怯於复古,末流浸失,而学者囿於见闻。训诂流而为经解,一变而入於子部儒家,<span class="q">(应劭《风俗通义》,蔡邕《独断》之类。)</span>再变而入於俗儒语录,<span class="q">(程、朱语录,记者有未别择处,及至再传而后浸失,故曰俗儒。)</span>三变而入於庸师讲章。<span class="q">(蒙存浅达之类,支离蔓衍,甚於语录。)</span>不知者习而安焉,知者鄙而斥焉,而不知出於经解之通,而失其本旨者也。载笔汇而有通史,一变而流为史钞,<span class="q">(小史统史之类,但节正史,并无别裁,当入史钞。向来著录,入於通史,非是。史部有史钞,始於《宋史》。)</span>再变而流为策士之括类,<span class="q">(《文献通考》之类,虽仿《通典》,而分析次比,实为类书之学。书无别识通裁,便於对策敷陈之用。)</span>三变而流为兔园之摘比,<span class="q">(《纲鉴合纂》及《时务策括》之类。)</span>不知者习而安焉,知者鄙而斥焉,而不知出於史部之通,而亡其大原者也。且《七略》流而为四部,类例显明,无复深求古人家法矣。然以语录讲章之混合,则经不为经,子不成子也。策括类摘之淆杂,则史不成史,集不为集也。四部不能收,九流无所别,纷纭杂出,妄欲附於通载,不可不严其辨也。夫古人著书,即彼陈编,就我创制,所以成专门之业也。后人并省凡目,取便检阅,所以入记诵之陋也。夫经师但殊章句,即自名家,<span class="q">(费直之《易》,申培之《诗》,《儒林传》言其别无著述训诂,而《艺文志》有《费氏说》、《申公鲁诗》,盖即口授章句也。)</span>史书因袭相沿,无妨并见;<span class="q">(如史迁本《春秋》、《国策》诸书,《汉书》本史迁所记,及刘歆所著者,当时两书并存,不以因袭为嫌。)</span>专门之业,别具心裁,不嫌貌似也。剿袭讲义,沿习久而本旨已非,<span class="q">(明人修《大全》,改先儒成说以就己意。)</span>摘比典故,原书出而舛讹莫掩,记诵之陋,漫无家法,易为剽窃也。然而专门之精,与剽窃之陋,其相判也,盖在几希之间,则别择之不可不慎者也。

    通史之修,其便有六:一曰免重复,二曰均类例,三曰便铨配,四曰平是非,五曰去牴牾,六曰详邻事。其长有二:一曰具翦裁,二曰立家法。其弊有三:一曰无短长,二曰仍原题,三曰忘标目。何谓免重复?夫鼎革之际,人物事实,同出并见。胜国无徵,新王兴瑞,即一事也。前朝草窃,新主前驱,即一人也。董卓、吕布,范、陈各为立传,禅位册诏,梁、陈并载全文,所谓复也。《通志》总合为书,事可互见,文无重出,不亦善乎?何谓均类例?夫马立《天官》,班创《地理》,《齐志·天文》,不载推步;《唐书·艺文》不叙渊源;依古以来,参差如是。郑樵著《略》,虽变史志章程,自成家法;但六书七音,原非沿革,昆虫草木,何尝必欲易代相仍乎?惟通前后而勒成一家,则例由义起,自就隐括。《隋书·五代史志》,<span class="q">(梁、陈、北齐、周、隋。)</span>终胜沈、萧、魏氏之书矣。<span class="q">(沈约《宋志》、萧子显《南齐志》、魏收《魏志》,皆参差不齐也。)</span>何谓便铨配?包罗诸史,制度相仍。惟人物挺生,各随时世。自后妃宗室,标题著其朝代;至於臣下,则约略先后,以次相比。<span class="q">(《南、北史》以宗室分冠诸臣之上,以为识别,欧阳《五代史》,始标别朝代。)</span>然子孙附於祖父,世家会聚宗支。<span class="q">(《南、北史》王谢诸传,不尽以朝代为断。)</span>一门血脉相承,时世盛衰,亦可因而见矣。即楚之屈原,将汉之贾生同传,周之太史,偕韩之公子同科,古人正有深意,相附而彰,义有独断,末学肤受,岂得从而妄议耶?何谓平是非?夫曲直之中,定於易代。然晋史终须帝魏,而周臣不立韩通,虽作者挺生,而国嫌宜慎,则亦无可如何者也。惟事隔数代,而衡鉴至公,庶几笔削平允,而折衷定矣。何谓去牴牾?断代为书,各有裁制,详略去取,亦不相妨。惟首尾交错,互有出入,则牴牾之端,从此见矣。居摄之事,班殊於范;二刘始末,<span class="q">(刘表、刘焉。)</span>范异於陈。统合为编,庶几免此。何谓详邻事?僣国载纪,四裔外国,势不能与一代同其终始;而正朔纪传,断代为编,则是中朝典故居全,而藩国载纪乃参半也。惟南北统史,则后梁、东魏悉其端,而五代汇编,斯吴越、荆、潭终其纪也。凡此六者,所谓便也。何谓具翦裁?通合诸史,岂第括其凡例,亦当补其缺略,截其浮辞,平突填砌,乃就一家绳尺。若李氏《南、北》二史,文省前人,事详往牒,故称良史。盖生乎后代,耳目闻见,自当有补前人,所谓凭藉之资,易为力也。何谓立家法?陈编具在,何贵重事编摩?专门之业,自具体要。若郑氏《通志》,卓识名理,独见别裁,古人不能任其先声,后代不能出其规范;虽事实无殊旧录,而辨名正物,诸子之意,寓於史裁,终为不朽之业矣。凡此二者,所谓长也。何谓无短长?纂辑之书,略以次比,本无增损,但易标题,则刘知几所谓"学者宁习本书,怠窥新录"者矣。何谓仍原题?诸史异同,各为品目,作者不为更定,自就新裁。《南史》有《孝义》而无《列女》,<span class="q">(详《列女》篇。)</span>《通志》称《史记》以作时代,<span class="q">(《通志》汉、魏诸人,皆标汉、魏,称时代,非称史书也。而《史记》所载之人,亦标《史记》,而不标时代,则误仍原文也。)</span>一隅三反,则去取失当者多矣。何谓忘题目?帝王、后妃、宗室、世家,标题朝代,其别易见。臣下列传,自有与时事相值者,见於文词,虽无标别,但玩叙次,自见朝代。至於《独行》、《方伎》、《文苑》、《列女》诸篇,其人不尽涉於世事,一例编次,若《南史》吴逵、韩灵敏诸人,几何不至於读其书不知其世耶?凡此三者,所谓弊也。

    《说文》训通为达,自此之彼之谓也。通者,所以通天下之不通也。读《易》如无《书》,读《书》如《无诗》。《尔雅》治训诂,小学明六书,通之谓也。古人离合撰著,不言而喻,汉人以通为标目,梁世以通入史裁,则其体例,盖有截然不可混合者矣。杜佑以刘秩《政典》为未尽,而上达於三五,《典》之所以名通也。奈何魏了翁取赵宋一代之掌故,亦标其名谓之《国朝通典》乎?既曰国朝,画代为断,何通之有?是亦循名而不思其义者也。六卿联事,职官之书,亦有通之义也。奈何潘迪取有元御史之职守,亦名其书谓之《宪台通纪》耶?又地理之学,自有专门,州郡志书,当隶外史。<span class="q">(详《外篇·亳州志议》。)</span>前明改元代行省为十三布政使司,所隶府州县卫,各有本志。使司幅员既广,所在府县,惧其各自为书,未能一辙也,於是裒合所部,别为通志。通者,所以通府州县卫之各不相通也。奈何修通志者,取府、州、县、山、川、人、物,分类为编,以府领县,以县领事实人文,摘比分标,不相联合?如是为书,则读者但阅府县本志可矣,又何所取於通哉?夫通史人文,上下千年,然而义例所通,则隔代不嫌合撰。使司所领,不过数十州县,而斤斤分界,惟恐越畔为虞,良由识乏通材,遂使书同胥史矣。

    ○横通

    通人之名,不可概拟也,有专门之精,有兼览之博。各有其不可易,易则不能为良;各有其不相谋,谋则不能为益。然通之为名,盖取譬於道路,四冲八达,无不可至,谓之通也。亦取其心之所识,虽有高下、偏全、大小、广狭之不同,而皆可以达於大道,故曰通也。然亦有不可四冲八达,不可达於大道,而亦不得不谓之通,是谓横通。横通之与通人,同而异,近而远,合而离。

    老贾善於贩书,旧家富於藏书,好事勇於刻书,皆博雅名流所与把臂入林者也。礼失求野,其闻见亦颇有可以补博雅名流所不及者,固君子之所必访也。然其人不过琴工碑匠,艺业之得接於文雅者耳。所接名流既多,习闻清言名论,而胸无智珠,则道听涂说,根底之浅陋,亦不难窥。周学士长发,以此辈人谓之横通,其言奇而确也。故君子取其所长,而略其所短,譬琴工碑匠之足以资用而已矣。无如学者陋於闻见,接横通之议论,已如疾雷之破山,遂使鱼目混珠,清流无别。而其人亦遂嚣然自命,不自知其通之出於横也。江湖挥麈,别开琴工碑匠家风,君子所宜慎流别也。

    徐生善礼容,制氏识铿锵;汉廷讨论礼乐,虽宿儒耆学,有不如徐生、制氏者矣。议礼乐者,岂可不与相接?然石渠天禄之议论,非徐生、制氏所得参也。此亦礼乐之横通者也。

    横通之人可少乎?不可少也。用其所通之横,以佐君子之纵也。君子亦不没其所资之横也。则如徐生之礼容,制氏之铿锵,为补於礼乐,岂少也哉?无如彼不自知其横也,君子亦不察识其横也,是礼有玉帛,而织妇琢工,可参高堂之座,乐有钟鼓,而镕金制革,可议河间之记也。故君子不可以不知流别,而横通不可以强附清流,斯无恶矣。

    评妇女之诗文,则多假借;作横通之序跋,则多称许;一则怜其色,一则资其用也。设如试阮之糊名易书,俾略知臭味之人,详晰辨之,有不可欺者矣。虽然,妇女之诗文,不过风云月露,其陋易见。横通之序跋,则称许学术,一言为智为不智,君子於斯,宜有慎焉。

    横通之人,无不好名。好名者,陋於知意者也。其所依附,必非第一流也。有如师旷之聪,辨别通於鬼神,斯恶之矣。故君子之交於横通也,不尽其欢,不竭其忠,为有试之誉,留不尽之辞,则亦足以相处矣。

    ○繁称

    尝读《左氏春秋》,而苦其书人名字,不为成法也。夫幼名,冠字,五十以伯仲,死谥,周道也。此则称於礼文之言,非史文述事之例也。左氏则随意杂举,而无义例;且名字谥行以外,更及官爵封邑,一篇之中,错出互见;苟非注释相传,有受授至今,不复识为何如人。是以后世史文,莫不钻仰左氏,而独於此事,不复相师也。

    史迁创列传之体,列之为言,排列诸人为首尾,所以标异编年之传也。然而列人名目,亦有不齐者,或爵,<span class="q">(淮阴侯之类。)</span>或官,<span class="q">(李将军之类。)</span>或直书名,虽非左氏之错出,究为义例不纯也。或曰:迁有微意焉。夫据事直书,善恶自见,《春秋》之意也。必标目以示褒贬,何怪沈约、魏收诸书,直以标题为戏哉!况七十列传,称官爵者,偶一见之,馀并直书姓名,而又非例之所当贬;则史迁创始之初,不能无失云尔。必从而为之辞,则害於道矣。

    唐末五代之风诡矣,称人不名不姓,多为谐隐寓言,观者乍览其文,不知何许人也。如李曰陇西,王标琅琊,虽颇乖忤,犹曰著郡望也。庄姓则称漆园,牛姓乃称太牢,则诙嘲谐剧,不复成文理矣。凡斯等类,始於骈丽华词,渐於尺牍小说,而无识文人,乃用之以记事;宜乎试牍之文,流於茁轧,而文章一道入混沌矣。

    自欧、曾诸君,扩清唐末五季之诡僻,而宋、元三数百年,文辞虽有高下,气体皆尚清真,斯足尚矣。而宋人又自开其纤诡之门者,则尽人而有号,一号不止,而且三数末已也。夫上古淳质,人止有名而已。周道尚文,幼名冠字。故卑行之於尊者,多避名而称字。故曰字以表德。不足而加之以号,则何说也?流及近世,风俗日靡,始则去名而称字,渐则去字而称号;於是卑行之於所尊,不但讳名,且讳其字,以为触犯,岂不谄且渎乎?孔子曰:"名不正,则言不顺。"称号讳字,其不正不顺之尤者乎?

    号之原起,不始於宋也。春秋、战国,盖已兆其端矣。陶朱、鸱夷子皮,有所讬而逃焉者也。鹖冠、鬼谷诸子,自隐姓名,人则因其所服所居而加之号也。皆非无故而云然也。唐开元间,宗尚道教,则有真人赐号,<span class="q">(南华、冲虚之类。)</span>法师赐号,<span class="q">(叶靖法师之类。)</span>女冠赐号,<span class="q">(太真玉妃之类。)</span>僧伽赐号,<span class="q">(三藏法师之类。三藏在太宗时,不始开元,今以类举及之。)</span>此则二氏之徒所标榜,后乃逮於隐逸,<span class="q">(陈抟、林逋之类。)</span>寻播及於士流矣。然出朝廷所赐,虽非典要,犹非本人自号也。度当日所以荣宠之意,已死者同於谥法,未死者同於头衔,盖以空言相赏而已矣。

    自号之繁,仿於郡望,而沿失於末流之已甚者也。盖自六朝门第争标郡望,凡...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