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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文长知道这个族侄有几分才华，但此时徐光启声名不显、才华未显，老头子也只是纯粹照应族中晚辈的意思，让他到秦林这里来做个迎来送往的清客、整理卷宗的文案夫子，每年支二十四两纹银的薪水，就已皆大欢喜。
秦林伸出手，笑容可掬，宛如诱惑浮士德的魔鬼：“本督这些书，难道徐先生都已看过了？来来来，不必客气，只管取去读。”
秦林揣着明白装糊涂：“安排的住处还满意吗？本督只怕些许粗茶淡饭，慢待先生了。”
秦林又问道：“令族叔徐老先生乃心学嫡传，不知徐先生治学以何为主？”
没想到秦林格外善解人意，笑道：“徐先生正当青春之年，怎么可以蹉跎蹭蹬？先歇息几天，下个月本督给你东厂的火牌，你可以使用传驿回乡应举，不耽误事儿。”
“没关系。”秦林嘿嘿笑着安慰他，落入督主彀中，大概徐光启永远没机会去应举了吧。
明明秦林开具了东厂的火牌，又善解人意地预支了薪水，徐光启可以应举加上安家两不误，可他就是拖延着不肯南下，秦林的书房像宝库一样令他无法割舍，每天照旧到秦林那里还书又借书，只是偶尔在自己房间的窗口，仰着脖子看着天空发呆。
徐光启更加摸不着头脑，怔怔地望着秦林。
“徐先生有事吗？”从书房中传来秦林温和的语声，他早就看见徐光启在门外犹豫徘徊，之前从徐文长那里了解到此人的处境，偏生又这么面皮薄，不禁心头暗暗好笑。
年轻人毕竟脸皮薄，徐光启觉得徐文长替自己引荐，已经帮了不小的忙，实在不好再麻烦他老人家——毕竟他们只是同族，并非嫡派近支。
徐光启恍若梦中，陆远志已将银子塞进他手里：“拿着吧，秦督主有钱得很，咱做弟兄的也得帮他花花，先生不必和他客气！”
女兵乙表示：“他要是能考上举人，我可以把名字倒过来写。”
“这就是你的半年薪水嘛！”陆远志莫名其妙。
徐光启反而不敢接了，讪讪道：“当不得这许多，只消预支半年薪水足矣。”
徐光启二十四岁，已经娶妻生子，万历九年他二十岁时考中秀才，第二年应举名落孙山，因为家境贫寒又遭逢灾害，他只得抛下妻儿老小，去福建、广东替人做幕宾。
徐光启这次是真正感激莫名了，颇有士为知己者死的心情，大恩不言谢，他下定决心将来不论如何，都要报答秦督主这份恩义。
侍卫们投来的怀疑目光，更增添了徐光启的窘迫，要不是家里实在需要一笔钱，他几乎要落荒而逃了。
一句问话倒是给了徐光启台阶，他抬脚走进来，深深长揖到地，结结巴巴地道：“东翁在上，学生、学生叨扰了。”
像徐光启这样没什么名声，又只是秀才身份的文人，也只能设馆教几个蒙童，或者替官府做低级幕宾，而且收入相当微薄，穷秀才那个穷字是跑不掉的。
“哦，先生喜欢百家杂学吗？”秦林放下了笔，走到书架前面，从里面抽出许多书来：“本督不喜四书五经，倒是很喜欢这些东西，你来看看吧。”
“徐先生真可怜……”女兵丙深表同情。
徐光启再也忍不住了，从秦林这里借了两本，他告诫自己：两本，只看两本，接下来就要全心全意练八股文章，准备应举了。
陆胖子捧着五十两纹银，屁颠屁颠地送到书房。
事实上，徐光启先后五次落榜，直到十几年后的第六次乡试才考上举人，可他现在并不知道啊，只要有机会，就心痒痒的，总想去试试。
“这有何难？”秦林大笑，双手扶起徐光启，立刻让人叫陆远志来，支给徐先生半年薪水。
“这、这不大妥当吧？”徐光启言不由衷地说着，一颗心怦怦地跳起来。
秦林一边批阅东厂送来的文牍，一边和徐光启拉家常，漫不经心地问道：“今年乙酉科乡试，徐先生回去应举吗？秋闱将近，如果先生有意应举，下个月也该南归了。”
徐文长那么厚脸皮，装疯卖傻撒泼发狂样样来得，这个脸皮薄的徐光启，真是他族侄吗？
到了秋闱报名的最后一天，徐光启终于被现实击倒，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不可能回乡应举了，于是他向秦林交还了传驿火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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