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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不分黑白，能捕鼠者为上佳。张诗奇这是学会了。”
吴甡对于皇帝陛下的功利思想早就习以为常，虽然并不认同，但也不会犯颜直谏。他正待笑笑揭过此章，与皇帝陛下讨论棉花在西北大力推广种植的问题，突然发现皇帝身边的太子竟然皱着眉头。
“国家根本在义理，焉能不分黑白，只重功利？若非此，如何能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决然之心呢？”朱和圭大声说着，颇有些慷慨之情，但配上他不过八九岁的幼稚容貌，却让人听了想笑。
朱慈烺脸上带着笑意，却是不想笑而硬挤出来的笑意。
“人品和学识这些东西对常人而言固然重要，但秋官日后可是皇帝。”朱慈烺顿了顿，道：“有些人是不适合当皇帝的。当初朕就想过从诸子中挑一个适合的继承大统，结果弄得大逆不道似的，只好立了秋官为皇太子。如今想换也不能换了，只有好好教他才是啊。”
皇太子却还是拉着黄道周的衣袖不肯放。
孙航脸热如烤，手颤得更厉害了！
那尖嘴猴腮的听了苦恼，道：“老爷开恩些，小的真不知道老爷身份尊崇，否则怎敢放肆！”
隆景五年腊月到来时，北京城里人人都穿上了的皮衣、棉衣。顺天府府衙的文吏尽数被派往街上，寻找没有换上冬衣的人，进行管制。
“全是黄沙……”孙航双手颤抖，捻起黄册的页纸啪啦作响，“新探查的都是有水草的地啊……”他颤声喃喃，突然发现周围静得即便掉落一根针都能听见，自己的窘态尽数暴露在围观众人眼中。
“圣谕：着令皇太子即刻回宫，不得拖延！”内官道。
“这孩子，跟黄道周学迂了。”朱慈烺轻笑一声，伸手要爱抚儿子的后脑勺。
“皇帝不是嫌臣妾生的皇子不好么？”段氏顶了回去。
——他们连大气都不喘？
“先生！等我！”
他身边却有人不以为然道：“只是与个闲汉为仇，不怕玷了朝廷的脸面。”
“对了，他为何不崇拜我呢？”朱慈烺坐在床上，同样看着正在学走路的三子：“无论是格致之学还是政略军事，朕都算是出乎众人了吧？”
“是我自己取了马跑来的。”朱和圭眼泪已经流了出来，问道：“先生此去，何时回来？”
孙航终于稳住了颤抖的笔，书写速度也追了上来。
总督行辕里卫士也发现了异象，连忙分开人群挤了进来，保护张诗奇。
“早些睡吧，明天还要早朝。”朱慈烺翻身上床，结束了争论。
段氏缓步走到皇帝身边，福了福身，面带笑意道：“皇爷学究天人之际，通达古今之变，若说出乎众人，实在是自谦自污啦。”
孙航硬起头皮，心中大声呐喊着：人倒势不倒，怕个球！一边又忍不住腹诽这位黄土掩到脖子总督老贼，将他拖入这等危险的境地。想自己二八年化，刚从乡学毕业混了吏员小官人的身份，若是就此被人踩死，岂不冤枉！
“孙吏员，给他登记！”张诗奇大声招呼随他一起出来书吏，好像根本不知道这些人只要略有煽动就会闹事一般。
“参军不算。”孙航高声宣讲道：“参军非但不会把地收回去，官府还会派人帮你们各家打理土地！朝廷洪恩浩荡，就是为了我等百姓安居，将士无后顾之忧！”
这是顺天府尹李邦发定下的规矩，目的是防止有人贫寒冻死。
“前日家中来信，说有一艘去琉球的船沉没了，三百余迁徙百姓只有十来人生还，真是惨绝人寰。”黄道周看着官道上蹒跚而行的强制迁徙队伍，面露忧色，对前来送行的解学龙说道。
“其实是皇帝对太子太过宽厚了，没有了身为人父的严厉，小孩子自然不怕。”段氏看着一岁多才在学走路的三子朱和垣，轻轻扶了扶腰。
“儿臣不敢指摘父皇，但黄先生说，国有明君而容诤臣。儿臣非但是父亲之子，也是皇帝之臣，不敢不做诤臣，以毁父皇的圣明。”朱和圭说着，还看了看在一旁微微垂头，恍若老僧入定的吴甡。
就在马车即将启动之时，突然一声尖锐的喊声划破寒风。
“吾皇万岁！”人群中有人高喊一声。
朱慈烺刚想张口解释，看到段氏隆起的腹部，又忍了下来。
张诗奇扫视一圈，摆出要走的架势，众人纷纷闪出一条路来，躬身让总督老爷回衙门。
“我便在这里看着吏目给你登记，分给你一片只有黄沙的土地！”张诗奇道。
朱慈烺看着两个儿子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方才苦笑道：“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总督安一仇以定众心，手段颇为了得啊。”有书吏小声交谈道。
朱和圭这才老不情愿的向朱慈烺行了一礼，牵了浑然无知的弟弟朱和圻退了出去。
“殿下！”黄道周落泪道：“刘宗周也是当世大儒，殿下若有章句不通、经义不解，大可召他讲授。”
朱慈烺伸手把儿子一把拉了起来，扫了扫他的膝盖，道：“父皇知道了，你先带弟弟去玩吧。”
吴甡只得宽慰道：“陛下，这也是皇太子天资过人。寻常人哪有这般年纪就懂得这些道理的？”
天子脚下也是有穷人的，对于那些被查出家贫不堪生活者，顺天府都将他们强制送去了宣府、朝鲜等边镇。虽然那里有粮有地，但强令百姓离开故土却终究是人间惨事。
朱慈烺的手还停在半空，颇有些尴尬。
“万岁！万岁！万万岁！”山呼之声随之而起，虽然皇帝陛下远在北京，却还是喊得地动山摇，饱含热情。
作为大明天官，解学龙在吏部尚书的位置上并不很得意。因为资历的问题，许多人给李老尚书面子，却未必给他面子。他唯一能够依赖的就是朝廷的各种规章，在公言公。这虽然帮了他极大的忙，但也导致愈发依赖章程，转圜余地极小。
一干书吏都知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些话迟早会传到总督耳朵里。之前对总督有所质疑还可以圆过去，但现在有人摆明车马要投入新总督座下，再说不合时宜的话就是犯蠢了。
“你得罪了本督，哪里这般容易就饶过的。”张诗奇说着，犹自拉着那人不放手。
黄册中划定要送的土地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八字定方位，然后以十二天干定区域，最终配上数字确定地块。光是这个地号，谁都不敢说是好是坏，只是因为沾了个“荒”字，又是三百六十七那样的大号码，难免让人误以为这块地真在戈壁荒滩。
如果放在朱慈烺前世，肯定会有人对此大发议论，认为官府管得实在太宽，人家爱穿什么穿什么，冬天穿夏装就要被抓的话，让女孩子们如何出门？
若是单看这情形，却也寻常，但将视野拉远一些，却能看到对面坐着的正是这个偌大帝国的主宰，九五至尊皇帝陛下，那实在有些惊悚了。
“你这般与父皇说话，指摘父皇的不是，就合于义理了么？”朱慈烺反问道。
朱和圭从马背上翻落下来，脸上冻得通红，带着哭腔道：“父皇才跟我说，先生要去朝鲜出任总督。”
解学龙勉强笑了，拱手道：“此祝石斋马到功成！”
段氏的肚子已经大得不能不忽视了，御医也说大约三四月份上自己就要多一个孩子了。
孙航总算忍住了手颤，在众目睽睽之下给那闲汉造册。
“陛下这般安慰自己倒也不错。”段氏抿口笑道。
“不过这种趋势不对啊。”朱慈烺轻轻捶了捶床沿：“秋官从小到大，我没有少付出心血，怎能让他变成一个腐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