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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错小说网 www.buxs.net,最快更新汉唐史论集最新章节!

    一 绪论

    中国旧日的史书,对异族一向“夷狄遇之”,采取轻视的态度。因此旧史关于异族的记载,不够详尽,有时且有许多错误,使人不易得到清楚正确的概念。近人的著作,则又过分著重敷陈前人对外的功业声威,把前人对异族艰苦奋斗的事迹,说得容易而又简单,有时去事实较旧史尤远。陈寅恪先生在他的《唐代政治史述论稿》一书中,曾慨乎言之:“唐代武功,可称为吾民族空前盛业。然详究其所以与某甲外族竞争,卒致胜利之原因,实不仅由于吾民族自具之精神及物力,亦某甲外族本身之腐朽衰弱有以招致中国武力攻取之道,而为之先导者也。国人治史者于发扬赞美先民之功业时,往往忽略此点,是既有违学术探求真实之旨,且非史家陈述覆辙,以供鉴诫之意。”因此我们研究异族的历史,首先应屏除情感和成见,才不致使研究结果与事实有背道而驰的危险。

    关于历史上的北方异族,无论我们把国界放在长城或阴山,总得把我们国界以北的异族区,看作是个与我们平等的独立世界。他们有自己的文化,同时他们的文化也不是全无作用的。(《大陆杂志》四卷四期姚从吾先生《契丹汉化的分析》一文,认为契丹与中国是以“长城与山海关为分野的两个世界与两种文化”,这种见解,是值得治史者所采纳的。)所谓“汉化”只是指与中国邻接的极小范围的少数异族而言,事实上中国的文化,始终未能穿越蒙古大沙漠而发生作用。他们也和我们一样,有盛衰兴废,也有分裂和统一。同时中国与他们双方的盛衰起伏,也常是互为因果的,一方之衰,常是另一方强盛的原因。历来中国的对外战争,多半不是乘人之危,便是为人所乘。其间虽然也有两强相遇拼个你死我活的时候,如汉武帝之与匈奴者,但却是颇少见的。由于战术、地势、社会状况等各方面的关系,中国与北方异族的战争,中国常处于被动形势,“戎狄交侵”远较我们“犁庭扫穴”的次数为多。中国虽然也有若干次主动的出击,且曾造成辉煌的战绩,却不是纯以武力对付异族的,中国对付异族最主要且有成效的办法,乃是政治外交策略的运用,而非全恃武力。

    就以突厥来说,在六世纪中叶(北齐北周分立时期),突厥已是个强大的帝国,到七世纪初(隋末唐初)更成了东亚大部民族的主人。它的勃兴虽说是领导得人,也显然是由于中国内部的分裂;其后唐太宗能一举而覆灭突厥,主要的原因,还是在突厥本身的内乱及天灾。隋唐的两度征服突厥,其所用的政治外交策略,往往有惊人的效果。最著名的是分化及和亲政策(和亲有时亦为分化手段之一种)。这些办法,曾导致突厥多次的分裂及内哄。而唐朝对被征服民族的处置,尤具有泱泱大国的风度,与近世帝国主义不能相提并论。所以唐代的武功,并不是完全建筑在“武”字上的。突厥的文化,对中国也有相当的影响。唐初中国北方的“胡化”,与唐室的衰亡,有直接关系,而突厥便是影响唐朝“胡化”诸异族中有力的一员。这些都是值得注意的问题。此外,突厥除开与中国的关系外,尚与许多其他异族发生广泛而密切的关系,我们也应当认为突厥与他们的关系和与我们的关系有同样的重要。同时我们必须明了突厥与他们的关系,才能对突厥与我们的关系有更深刻的了解。此文便是根据以上几个观点写成的。

    二 突厥的文化————起源与习俗

    突厥的来源,据《周书》五十《突厥列传》说:“突厥者,盖匈奴之别种,姓阿史那氏。”《隋书》八十四《突厥列传》说:“突厥之先,平凉杂胡也,姓阿史那氏。”《新唐书》二一五《突厥列传》说:“突厥阿史那氏,盖古匈奴北部也。”此外《北史》与《周书》的说法相同。《旧唐书》则没有说明。“胡”字在中国旧史上是一个变化多端的字,例如汉朝的胡是指匈奴而言,到南北朝时便几乎指所有北方的异族。唐朝的胡人,则又大致指西域诸国人,如所谓“西域贾胡”等;而“杂胡”则是指突厥与契丹的混合种。因其混乱至此,所以《隋书》所说的“平凉杂胡”究竟是指那些异族,不得而知。至于《周书》和《新唐书》所说的“匈奴之别种”和“古匈奴北部”,虽不一定完全正确,但就突厥的习俗与匈奴相比较,则颇有相似之处。虽然对突厥的种属,至今已无法深究,但就这一点理由,可以说《周书》与《新唐书》的说法,比较正确。

    五世纪初年,那时正是“五胡乱华”的时代,突厥只是一个处于北凉匈奴沮渠氏势力范围(今甘肃张掖一带)之下的小部落。公元四三九年魏太祖灭渠牧健,突厥首领阿史那率部族五百家投奔当时的大国柔然(又名茹茹或蠕蠕),定居于金山(今阿尔泰山)之下。据《隋书·突厥列传》说:“金山状如兜鍪,俗(按当系指柔然)呼兜鍪为突厥,因以为号。”这便是突厥名称的来源。

    关于突厥的习俗(或者说文化),《隋书·突厥列传》说:

    其俗畜牧为事,随逐水草,不恒厥处。穹庐毡帐,被发左衽,食肉饮酪,身衣裘褐,贱老贵壮。官有叶护,次设特勤,次俟利发,次吐屯发,下至小官,凡二十八等,皆世为之。有角弓鸣镝甲矟刀剑,善骑射,性残忍。无文字,刻木为契。候月将满,辄为寇抄。谋反叛杀人者皆死,淫者割势而腰斩之。斗伤人目者偿之以女,无女则输妇财。折支体者输马,盗者则偿赃十倍。有死者,停尸帐中,家人亲属多杀牛马而祭之,绕帐呼号,以刀划面,血泪交下,七度而止。于是择日置尸马上而焚之,取灰而葬,表木为茔,立屋其中,图画死者形仪及其生时所经战阵之状。尝杀一人,则立一石,有至千百者。父兄死,子弟妻其群母及嫂。五月中,多杀羊马以祭天。男子好樗蒲,女子踏鞠,饮马酪取醉,歌呼相对。敬鬼神,信巫觋,重兵死而耻病终。大抵与匈奴同俗。

    从这段记载看来,可知突厥人过的完全是一种游牧生活。至于所谓与“匈奴同俗”,除掉游牧民族共有的特征外,最显著的要算“父兄死,子弟妻其群母及嫂”这件事了。虽然以妻群母及嫂为习惯法的民族并不止匈奴和突厥,例如契丹女真也都有这种“蒸母报嫂”的习俗,但根据中国史书对异族的记载,可以看出这种习俗究不是一般的现象。所谓“贵壮贱老”的风俗,也可能在匈奴与突厥两民族中特别显著,因为这一点也是史书特别标明的。而突厥的可敦(可汗之妻的官称)能过问国家大事,也很像匈奴的阏氏。(以上所述匈奴的诸种风俗,《史记》、《汉书》《匈奴传》均有记载。)这几点很可以为《周书》、《新唐书》所载匈奴与突厥同种的说法,作一注脚。

    突厥的文化水准,诚然是低落的,但我们尚不能把它看作是个野蛮民族。他们虽无文字,但“刻木为契”,至少也有一种类似文字的符号。而且二十八等的官阶,也并不是十分简单的政治组织。同时突厥是一个擅长铁工的民族,它最初以此种技术为柔然服役,可以知道柔然至少在这一方面是不如它的。它之以五百家崛起,并吞北亚强国的柔然,可能即因为他们能制造较优良的武器而补给又快的关系。沙畹教授在《西突厥史料》中,曾叙述罗马使臣谒见西突厥室点密可汗的情形。那个使臣在可汗帐中看到许多豪华陈设如两轮金椅、金床、金瓶以及银盘和银制动物肖像等(沙书冯译本一六九至一七〇页);也可以说明突厥并非如通常所想象的野蛮民族一样。所以沙氏称突厥是“半开化的民族”,这种说法是比较正确的。

    三 突厥的强大和分裂

    突厥的强大,应从西元五四六年开始。自然它不是于那一年突然强起来,而前此须经过培养实力的一段长时间,只是从那年起,它的实力才开始有所表现。那年居住于现在贝加尔湖附近的铁勒部落准备进攻柔然,而为突厥酋长土门(即伊利可汗)所邀击,铁勒投降者五万人,因此突厥的实力大增。五五〇年,土门向柔然求婚未遂,一怒脱离柔然而独立。柔然在五世纪初年,已是大国。据《北史·蠕蠕列传》说,它的版图是:“西则焉耆(今新疆焉耆县一带地)之地,东则朝鲜之地,北则渡沙漠穷瀚海(今外蒙古沙漠),南则临大碛(当指今内蒙古沙漠)。”至六世纪中,依然强盛。但突厥脱离柔然五年后,突厥的木杆可汗,则一举攻灭柔然。同时突厥又击败和并吞了若干邻国,《北史》九十九《突厥传》说它:“西破嚈哒,东走契丹,北并契骨,威服塞外诸国。其地东自辽海以西,至西海,万里;南自沙漠以北,至北海,五六千里,皆属焉。”嚈哒即《梁书》所说的滑国,居于里海以东的乌浒河(Oxus)上,辽海则当是指现在渤海的北部,北海指今贝加尔湖,而这里所说的“沙漠”,无疑的是现在的内蒙古沙漠,这是多么辽阔的版图。

    就在突厥开始强大的时候,也开始与中国发生来往。那时中国正值魏分东西、齐周二国行将形成杀得难分难解的时候,这种局势,给予突厥一个极其有利的南进机会。齐周两方都不惜出极大代价来争取这个强大的外援,五四五年,周太祖宇文泰(那时是西魏丞相)且把西魏的长乐公主嫁给土门。《周书》五十《突厥传》说:

    朝廷既与和亲,岁给缯絮锦彩十万段。突厥在京师者,又待以优礼,衣锦食肉者常以千数。齐人惧其寇掠,亦倾府藏以给之。他钵弥复骄傲,至乃率其徒属曰:“但使我在南两个儿孝顺,何忧无物邪!”

    周齐拉拢突厥的手段,毕竟以周为高,因此突厥曾于五六四年派骑兵十万,助周伐齐,使齐国遭受严重的损失。但突厥是不希望把齐国灭掉的,它知道必须维持“两儿”的均势,然后才能不忧无物。所以它自此以后即依违于齐周之间,想长久的坐享渔人之利。但没有料到周竟于五七七年迅速灭齐,等到突厥出兵援齐,为时已晚。于是突厥又立齐范阳王高绍义为齐帝,想贯澈“两儿”的政策,但周既已灭齐,便不像从前那样听话。次年,周高祖准备亲自统军大举讨伐突厥,因病死而未果。其后周又修筑长城,以便防守。大概突厥也看到北周实力的不可侮,于是又和周表示亲善,周以千金公主嫁给他钵,突厥把高绍义交还给周。这可以说是突厥外交的大失败,从此他对中国失去了控制的力量。等到隋文帝篡周以后,突厥在外交上更处于被动的地位,军事也因之连连失利、终至造成内部的分裂与衰乱。

    突厥的分为东西二国,《西突厥史料》说是在西元五八二年(即陈宣帝太建十四年,隋文帝开皇二年)开始,《资治通鉴》则记于陈长城公至德三年(隋文帝开皇五年,西元五八五年)中,但按诸《资治通鉴》记载这件事的口吻,是在追述往事,所以应以《西突厥史料》所说的时间为正确。突厥分裂的原因,则因有大逻便者,是突厥已故木杆可汗的儿子,与当时的突厥可汗沙钵略有隙,投奔当时西面可汗达头,达头给他十万兵以攻沙钵略,大逻便兵势益强。但从此沙钵略与达头连兵不息,终至分为二国,西方是达头的势力,东方是沙钵略的势力。在西方的突厥史称西突厥,东方的仍称突厥,又称北突厥或东突厥。突厥的分裂,与隋室的离间政策有莫大关系。《西突厥史料》说:

    当时中国固以离间政策制驭突厥者也,见达头势强于沙钵略,乃以狼头纛赐达头,谬为钦敬。达头使臣至中国,则引居摄图之上(按摄图为沙钵略之名)。反间既行,果相猜贰。五八四年,炀帝幸陇州(按炀帝系文帝之误),达头遂降。嗣后达头势强,中国又助北突厥以与之抗。(一五五页)

    隋朝对突厥施行离间的经过,留待下章详述。但有一可注意的地方,应先加以认识,就是当时突厥帝国尚未发展至中央集权的地步,而是分邦自治的。原来突厥的最高领袖可汗(大可汗)之下尚有若干可汗(小可汗),他们各统有一定的地盘和武力,只是名义上服从大可汗,实际是独立的。《周书》五十说突厥“虽移徙无常,而各有地分”,就是指这种现象而言。由此可知突厥并不是一个集权的帝国,仅具有一种联邦性质。西方突厥自达头的父亲室点密起,便处于独立状态,《隋书》八四说达头“旧为西面可汗”,顾名思义,即知他是个独霸一方的突厥领袖。又如《隋书》五一《长孙晟传》说:

    晟先知摄图、玷厥、阿波、突利等叔侄兄弟各统强兵,俱号可汗,分居四面,内怀猜忌,外示和同,难以力征,易可离间。

    因此我们可以知道,突厥早已先具有分裂的因素,而后隋人的计策,才得以施展。

    《隋书》记载西突厥的最大错误,便是认为大逻便是西突厥的始祖。其实西突厥的始祖应为室点密,达头是室点密之子,达头以后的西突厥可汗,也都是室点密和达头的子孙。大逻便并不是西突厥的可汗,只是惹起突厥东西分裂的肇事者。《旧唐书》因袭《隋书》的说法,更把大逻便误为木杆。直到《新唐书》,才改正了上项的错误。

    至于西突厥的版图,《隋书》的记载不详,两《唐书》记载较详,且大致相同。《旧唐书》一九四下《突厥传下》:

    其国即乌孙之故地,东至突厥国,西至雷翥海,南至疏勒,北至瀚海,在长安北七千里。自焉耆国西北七日行,至其南庭,又正北八日行,至其北庭。

    据《西突厥史料》说,乌孙故地为今伊犁河流域及其附近,雷翥海为里海或咸海,瀚海则为外蒙古沙漠的西北部。但《旧唐书》没有说明西突厥在何处与东突厥接境。《隋书·突厥列传》则说西突厥“东拒都斤,西越金山,龟兹、铁勒、伊吾及西域诸胡悉附之。”据《西突厥史料》说,都斤山为杭爱的一部。其地本为木杆可汗建牙之地,当系东西突厥的边界。金山则为外蒙古的阿尔泰山,亦即阿史那奔柔然后所世居状如兜鍪的金山。至此,我们对东西突厥的版图,大致可得到一个印象。东突厥的领土,东到渤海北部,北到西伯利亚,南到内蒙古沙漠,西到外蒙古的杭爱山。西突厥则领有杭爱山以西阿尔泰山以南的整个伊犁河流域,南至天山南路的疏勒一带,西至里海的东部。

    这两大帝国,东西对峙了一百五十年,他们不但对外或相互发生了多次的战争,其自身内部也经过了无数变乱。直到唐玄宗时,他们都失却对北方民族的领导权,而为后起者取而代之。

    四 突厥与隋唐

    中国历史上对于北方外族的战争,在军事方面,中国常居于被动地位。因为游牧民族,习于骑射,来去自如,而沙漠又是他们最好的藏身之所。中国是农业社会,人虽多而大规模的军队不易调动。国防线又长,军队不易集中。欲大举进攻,则马队少,而最大的困难,则是粮食之不易运输。因此异族进攻中国极容易,他们经常的战术是突袭,以骑兵突破一点,杀掠而去。中国派兵去打他,他便在沙漠中和中国军队捉迷藏,等到中国军队的粮食一尽,即使他们不反攻,中国军队也得撤退。唐开元时东突厥谋主暾欲谷有几句话说:

    王晙(唐朔方大总管)兵马,计亦无能至此。必若能来,候其临到,即移衙帐向北三日,唐兵粮尽,自然去矣。(《旧唐书·突厥传》上)

    这真是高明的战略,无怪当时的人比他为李靖、李勣了。开元八年,唐兵即因此而遭大败,这件事也正是中国对北方异族作战的最大困难的实例。

    在这种形势之下,中国能固守边防,已极不容易。若要作主动的出击,则非出极大的代价不可;即使打胜仗,也往往得不偿失。汉武帝伐匈奴,即是一例。隋文帝开始改变军事上的硬拼办法,尽量利用政治外交策略,以促成或助长突厥内部的分裂或不安;或引起突厥与其他异族的冲突,然后以武力取之;或迫其不得不服从中国。这办法自然是比较进步的。突厥对中国也有他的策略,主要的不外乘虚寇边或是利用中国人打中国人,使中国同时出现两个或两个以上的政权,以造成或延长中国的分裂局面,这些办法也曾给予中国多次的困扰与灾害。这是他们比匈奴高明的地方。匈奴充其量不过是利用中行说一流的人物作政治军事顾问,还没有突厥这样的政治头脑。这些办法此后成为异族侵略中国的惯技,其实也正是隋朝对付突厥的策略;不过双方对这些办法的运用,突厥是远不如隋朝的。

    现在先谈隋朝对突厥所发动的离间政策。这个政策的主持人是长孙晟。他是唐太宗的岳父,所以唐人修撰的《隋书》难免对他有过分渲染的地方。但无论如何,他总算得上是当时的外交奇才和伟大的战略家。他于周宣帝时,护送千金公主往突厥,以擅长弹射深得当时突厥沙钵略可汗的欢心,因此得与突厥可汗的诸子弟和贵人们相亲友。沙钵略的弟弟处罗侯(号突利设)素以得众心为沙钵略所忌,长孙晟便对他竭力笼络,并利用处罗侯为掩护从事调查突厥的内部情形。《隋书》五十一《长孙晟传》说:

    晟与之(指处罗侯)游猎,因察山川形势,部众强弱,皆尽知之。

    其后至五八一年(隋开皇元年),他上书给隋文帝,主张对突厥采取离间政策。书中对突厥内部的人事纠纷,说得极其透澈:

    玷厥之于摄图,兵强而位下,外名相属,内隙已彰,鼓动其情,必将自战。又处罗侯者,摄图之弟,奸多而势弱,曲取于众心,国人爱之;因为摄图所忌,其心殊不自安,迹示弥缝,实怀疑惧。又阿波首鼠,介在其间,颇畏摄图,受其牵率,唯强是与,未有定心。今宜远交而近攻,离强而合弱。通使玷厥,说合阿波,则摄图回兵,自防右地。又引处罗,遣连奚、霫,则摄图分众,还备左方。首尾猜嫌,腹心离阻,十数年后,承衅讨之,必可一举而空其国矣。(《隋书·长孙晟传》)

    摄图即沙钵略可汗,为木杆可汗兄子。玷厥即达头,是沙钵略的从父,当时突厥的西面可汗。阿波则是木杆之子大逻便。从长孙晟的上书看,达头的势力最强,沙钵略只是他名义上的领袖。阿波的领地,虽然史无明文,但《隋书·长孙晟传》又称阿波的所在地为“北牙”,再参看上文,可知阿波的领土是突厥的北部或西北部。处罗侯则领有突厥的东部地方。文帝采纳长孙晟的意见,首先拉拢达头,派太仆元晖赐以狼头纛。后来于宴会时又故意把达头使者的座位,排在沙钵略使者上面,因此沙钵略与达头种下嫌隙。果然五八二年(开皇二年),沙钵略以四十万骑攻隋而达头不从。此后长孙晟又设计离间阿波与沙钵略,结果阿波西奔达头,因而造成突厥的正式分裂。隋朝的离间政策,成功得如此顺利,自然归功于长孙晟的洞察敌情和巧妙的连用。沙畹对此曾作结论说:

    总之中国始终用其远交而近攻,离强而合弱之政策,是为妨碍突厥建设一持久帝国之要因。设无此种反间政策,突厥之国势不难推想得之,数百年后蒙古之得势,可以例已。(《西突厥史料》一五六页)

    这个评论,大致是公允的。

    东西突厥分裂互战的结果,迫使沙钵略上表投诚,愿为藩附,并且遣子入朝和不断的入贡。于是隋朝又帮助沙钵略打西突厥。五八七年(开皇七年),东突厥生擒阿波,至此东西突厥的战争暂时稳定下来。同年,沙钵略死掉,由其弟处罗侯继承汗位,处罗侯于五九三年(开皇十三年)西征战死,传位于沙钵略子雍虞闾,是为都蓝可汗。至此长孙晟又设计离间都蓝可汗与其弟突利可汗(《隋书》说突利是沙钵略之子,但《资治通鉴》则说是处罗侯之子)的情感。五九七年(开皇十七年),隋以宗女安义公主下嫁突利,都蓝自以为是大可汗,反不如突利,因此老羞成怒,断绝对隋的朝贡。突利本居突厥的北部地方,长孙晟又劝他率众南下,居于度斤旧镇,监视都蓝而为隋作耳目。自此以后,都蓝每有所行动,隋室总先知道而有所准备。气得都蓝与达头联合攻打突利,突利全军覆没,只身随长孙晟入朝。隋朝封他为意利珍豆启民可汗,在黄河南岸胜夏二州(今绥远南部及陕西北部)之间,划出四五百里的地方,作为他部落的畜牧居地。同时隋室趁突厥内乱,对东西突厥作大规模的进攻。混战了四五年,把东突厥打跑到内蒙古沙漠以北去,打得西突厥也发生内乱,达头跑到吐谷浑去。六〇三年(仁寿三年),长孙晟又把启民迁出塞外,接收了达头的部众,正式作了突厥的大可汗。启民的地位,完全是隋朝一手造成的,对隋朝自然惟命是从。这是隋朝离间政策的又一大成功。六〇九年(炀帝大业五年)启民死,其子始毕可汗立,对隋朝仍表忠顺。直到六一五年(大业十一年)才开始叛乱。那时隋朝因炀帝的骄奢黩武,乱亡之象已充分暴露出来,故突厥敢于反叛。两三年后隋室便告覆灭,隋文帝经营二十年始获成果的突厥政策,至此也随着告终。

    隋室对付突厥的另一策略,是和亲政策。这办法常为后人所非笑,但在当时,也确有它的用处。突厥的可敦,权威甚大,有左右军国大事的力量。《资治通鉴》一八二说:“突厥之俗,可贺敦预知军谋。”可以为证。隋文帝篡周,周千金公主即曾劝沙钵略入寇以复仇。其后始毕可汗叛隋,围炀帝于雁门,事先隋义成公主曾遣使告变,其后又遣使诈告始毕北边有急,才解雁门之围。从这些地方看,突厥可敦是颇能左右可汗的。所以当时中国对突厥的和亲政策,至少有两种直接作用:一是以中国籍的可敦左右可汗,使之勿侵扰中国。其次是以中国可敦,监视可汗,假如一旦战争爆发,可敦可以为中国的内应,而且也许可以先期告变,使中国获得可靠的情报。由此可见和亲政策并非全为敦睦邦交,而是具有极大的政治作用的。

    此外还有一种重要的意义,那就是用和亲作为利用某一可汗的手段。因为异族文化落后的关系,对中国总不免存着些自卑感。他们的首领,认为能娶到中国皇室小姐作太太,便是无上的光荣;可以因此傲视群伦,其同类对之也常刮目相看,这光景恰似中国旧日市井暴发户之攀婚士族一般。隋人看清这一点,就以和亲来拉拢所要拉拢的突厥首领,而达到分化的目的。例如五九三年(开皇十三年)东突厥都蓝可汗求婚于隋。长孙晟认为:

    雍(虞)闾(都蓝名)反覆无信,特共玷厥有隙,所以依倚国家;纵与为婚,终当必叛。今若得尚公主,承藉威灵,玷厥、染干(即突利可汗)必又受其征发;强而更反,后恐难图。(《隋书·长孙晟传》)

    因此隋朝把公主(安义公主)嫁给突利;一方面弄得突利受宠若惊,对隋朝惟命是从;一方面气得都蓝断绝朝贡,终至发生内战。可见和亲与异族领袖的荣誉与地位,是有重大关系的。隋炀帝时裴矩又献策以宗女嫁给始毕可汗之弟叱吉设,叱吉设不敢受。不然的话,都蓝、突利的事件,可能又要重演。所以隋朝的和亲政策,也可以说是离间政策的一种。裴矩的策略,虽与长孙晟并无二致,但用于炀帝末年,不但无效,反而惹起雁门之围的大祸;便是因裴的政策,已没有足够的实力来支持了。不仅如此,隋朝的乱亡,更给予突厥一个极好的发展机会。

    隋末唐初的几年中,正是东突厥最得意的时候。那时因中国内乱,中国人纷纷逃入突厥避难,因此东突厥的实力大增。《旧唐书·突厥传》上说那时的突厥:

    东自契丹、室韦(今中国东北一带地),西尽吐谷浑、高昌(今新疆东南部及青海北部)诸国,皆臣属焉。控弦百余万,北狄之盛,未之有也。

    当时中国北部起兵的群雄,如薛举、窦建德、王世充、刘武周等都向东突厥称臣;东突厥并封他们为“可汗”。唐高祖自亦无法例外,初起兵时,曾接受过东突厥的军援,也向东突厥称臣纳贡过,为的是使东突厥不要阻碍他的统一工作。但唐室的统一,不但为东突厥所不愿,同时隋室余孽也抱定“宁赠外国,不予家奴”的心理,鼓动东突厥入寇。而与李氏同起逐鹿的刘武周、梁师都等,也都向东突厥借兵。在这种种的情势之下,东突厥焉有不卷入漩涡的道理。从六二一年(唐高祖武德三年)到六二六年(武德九年),这几年之中,东突厥的颉利可汗无岁不发兵入寇,每次都是饱载而归。六二四年(武德七年)高祖被逼得几乎徙都邓樊。六二六年(武德九年)后,东突厥内乱及天灾的关系,对唐室的侵略才停顿下来,给予唐室一个喘息与准备的机会。

    东突厥的衰乱,主要是内因华人赵德言的乱政及六二七年(贞观元年)的大雪灾,外因薛延陀的叛乱,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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