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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辉天最不想听的就是这话,冯煦话音刚落,路辉天眉毛就皱了起来。反倒是陈克很认真的请教道:“请冯先生指教。”

    沈曾植忍不住盯着冯煦看,冯煦从被俘到出来办事的时间间隔很短,沈曾植一直有些不屑。但是听冯煦现在话里头的意思,却有决不屈服暴力的意思。沈曾植不知道冯煦这是装模作样,还是有什么更深刻的想法。

    陈克本来也不是要让王士珍表示感谢,他这是在提醒路辉天,王士珍吃饱喝足了,这是做了长期谈话的准备的。只是陈克也不能明着或者暗着去询问路辉天是不是听明白了。王士珍这么聪明的人,一听就能听出来的。那只会平白让王士珍小看了陈克与路辉天。

    陈克收起了笑容,“这些士兵我们都带到了宿州,里头连一个小军官都没有。我们人民党的俘虏政策是不允许抢掠俘虏的财物,战前北洋军已经发足了赏钱,他们都是都不缺钱的,我们会给他们些干粮,准备集体训话之后把他们都给放了。”

    路辉天觉得陈克这态度有点离谱,“咱们和袁世凯是你死我活的敌我斗争,咱们告诉他咱们的弱点,这不是资敌么?”

    此时冯煦的这番大道理已经说完,陈克连连点头,“冯先生,不知道我这么得罪了王士珍,他可否能听进去我再说的话?”

    “刘备为了请诸葛亮出山,那可是三顾茅庐。咱们肯定没有刘备的口才,而王士珍和咱们又是敌对关系。要是只用三次就能让王士珍烦了,那还说明咱们干的不错呢?路书记,有一件事我认为还是可以确定的。无论咱们说的内容王士珍怎么反对,但是王士珍从心里头并不拒绝和咱们谈判。北洋现在遭到了这么大的打击,王士珍绝对想从咱们这里得到更多的情报。所以怎么谈,王士珍都未必会烦。”

    那么唯一可以确定的结果就是,由那些好勇斗狠的士兵充当临时领导者,必然造成第三镇的士兵们沿途的大抢掠。这么几千士兵大肆抢掠起来,至少他们进入直隶,接近家乡前,沿途各地肯定要造了大罪。且不说参与抢掠的士兵不敢归建。就算是没参与抢掠的士兵归建了,也注定要被“抓起来审问的”。这年头信息不通,一旦有士兵被抓起来审问,那么陈克事前所说的“朝廷迫害被释放新军”的说法就自然被“证实”了。这对于北洋军的打击可是非常致命的。拼死拼活给朝廷打仗,明明没有投靠乱党,而是千里迢迢的回来归建,却被迫害。北洋军不是党军,而是一支雇佣军性质的旧军队。这种事实对北洋六镇的其他部队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没错,我的确是心急如焚。”陈克正色答道。

    这次陈克再也没有虚假的笑意,他朗声说道:“王提督是知道湖北新军迫害我们释放的湖北新军俘虏的事情吧?而且我们这次又大败湖北新军的时候,就是和咱们北洋军打仗前那次。我们又抓了不少湖北新军的俘虏,他们说上次我们释放放的俘虏里头,不少人给送去北京了。我们也不准备说什么别的,只是把事实告诉北洋的兄弟们。我们好心好意的救治这些俘虏,可不想释放他们之后,让这些兄弟再遭罪了。”

    “但是,若是现在问我,想不死的话就要俯首帖耳,我这老匹夫固然怕死,却也只能引颈就戮。”冯煦话里头指责的意味非常严厉。

    路辉天这次身负交涉的重任,却没有能够交涉成功。虽然在交涉过程中,他说的话,做的事都是组织上的决议。以人民党的组织制度,失败的责任不可能落到路辉天头上来。但人民党的这些老干部们本来都有着心高气傲,性格激进的特点。特别是在刚过去的1907年,人民党正式打出武装革命旗帜之后,在所有军事斗争上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在民政建设上以及对付岳王会光复会的政治领域,那真的是测算无疑,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大家嘴里说着严肃认真,实事求是。其实心里头则是“粪土当今万户侯”。慈禧也不过是“满清匪帮女匪首”,“满清头号打手兼狗腿袁世凯”又有什么可得瑟的?偏偏第一次采用政治外交手段去对付北洋袁世凯,却遭到了如此的失利,路辉天完全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王士珍提督当然热爱和平。”陈克答道,“以妥协求和平则和平亡,以斗争求和平则和平存。”

    陈克话音刚落,王士珍就问:“不仅仅是兵器吧,我听说文青打造的农具可是不错,卖给百姓的价钱不高。百姓们可是感恩戴德呢。”

    这是陈克一直没有告诉同志们的计划。陈克现在很是庆幸,若是他提前告诉了同志们,只怕这个真正的威胁已经说给袁世凯听了。

    说完这些,沈曾植本想不再言语,却终究没忍住,他叹道:“我一直奇怪,我也见过些作乱之人。看史书上,作乱之人古今并没什么分别。皆是几个匪首,或趁天灾,或趁民变,就算是能振臂一呼有人相应,也不过是裹挟些百姓。而且这匪首平素里也都有些名声,断不至于从未听闻。而人民党之起事,竟是突然一群籍籍无名的小辈并肩而出。看他们现在治理地方的能耐,起事之前早就该有些名声,甚至声明赫赫也不稀奇。现在看,这些人竟然是边作乱,边学习。这可真的是闻所未闻。”

    “岑春煊和日本的不少人认识,而这些人又和同盟会认识。您也知道,同盟会的那些人嘴不把门,给塞几个钱,让他们干什么干什么,让他们说什么说什么。我们也是革命党,从他们那里打探消息很方便了。”

    而且陈克其实还有更加冷酷的算计在里头,他甚至准备以“让兄弟们沿途保卫自己不受人打劫”为理由,给北洋军释放的士兵发放一些武器。陈克很清楚,这些北洋军被释放士兵手里有了武器,那就更容易成群结队行动。而成群结对行动的士兵中间根本没有军官,自然是那些平日里好勇斗狠的家伙成为临时领导者。这么几千人的大部队会分成若干大股的行动组织。这足以让沿途的官府充满了各种超出正常范围的防范。而本来就有着担心的士兵不可能接受这种刺|激。

    听到冯煦的问话,沈曾植下意识地说道,“若是人人说话,岂不是与人人都不说话一样?”

    听陈克说的诚恳,路辉天抬手捂住嘴,不然他觉得自己天知道啥时候就会笑出声来。

    冯煦听完,忍不住笑道:“那只能说严几道教出了个好学生啊。”

    虽然知道人民党一定在京城里头有耳目,不然的话那告示也不能贴的满京城都是。不过王士珍真正关心的却是路辉天说道的对岑春煊的评价。这个伪君子的评价可是袁世凯说过的。虽然不少人也这么评价过岑春煊,但是王士珍却觉得心里头很别扭。

    沈曾植愣了一阵才答道:“冯兄说的是。”

    不过冯煦最终还是没有对沈曾植说这么多。冯煦很清楚,强扭的瓜不甜。沈曾植既然对人民党的政策不能接受,那沈曾植自然更不可能接受人民党“为人民服务”的理念。若是强拉沈曾植出来办事,只怕结果反倒是害了沈曾植。

    送王士珍回了牢房,路辉天忍不住问道:“王士珍这么快就漏了底?”

    冯煦严肃地看着有些焦躁的路辉天,声音也有些严厉起来,“袁项城现在固然是四面遇敌,甚至有杀身之祸。此言绝非恐吓,不过路书记你这是在威胁袁项城,而不是真心的想帮袁项城。陈主席对王士珍说的那番话,也是在威胁。他们两人都是成名人物,你觉得他们没遇到过生死一瞬的事情么?他们就怕死不成?莫说现在袁项城大权在握,依旧是军机处大臣,北洋的首领。就算是你们现在抓住了袁项城,你们拿着刀告诉他,若是不服就杀了他,你觉得袁项城不敢死么?”

    “我身为前安徽布政使,管安徽财计。人民党治理安徽的能耐绝非我能比拟。看了人民党提出的工业化财政理念,现在问我是不是服了人民党的财计,我是心服口服。人民党办教育,从推行教育体系,制定教育内容,编撰《新华字典》,我对这整套的理论实践也是服了。给我机会为安徽百姓效力,我自然是当仁不让。”

    冯煦理了理自己长长的胡须,“王士珍是个杀伐果断之人,方才恼羞成怒并非不能受得了屈辱。他只是觉得对不起袁世凯,让袁世凯平白受辱。再与他谈的时候,坦诚相待,应当没事。”

    “王提督,您也知道我们四面受敌,这枪要修,兵器也要打造。没有钢铁实在是不行。”

    沈曾植是个极聪明的人,他对外国的研究并不少,也了解一些人民党的组织信息。很快他就能大概想象出人民党开会的样子,一群党委的年轻人听着具体执行者的汇报,不管你地位高低,在党委会上你都能发言。最终决定一件事的,不是靠地位最高的人拍板,而是大家商讨后投票决定。想到这里,沈曾植突然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怪不得人民党的这群青年根本没有什么长幼之序,地位尊卑的认知。”这种人人平等,按票数计算的制度里头,你八十老翁也是一票,黄口幼子也是一票,男人固然是一票,女人同样也是一票。长幼之序,男女之别,在这体制里头根本没意义。

    沈曾植听到这个解释,心里头颇为吃惊。满清讲究“各司其职”,但是各司其职本身就意味着官员掌握了所有权力,这是对上不对下的体制。但是从陈克的话里头来看,人民党的这种模式与满清大大不同。陈克身为党主席,亲自来操作此事,事后还要向党委会汇报总结。这意味着,在党委会面前,具体执行此事的陈克也只是个“跑腿办事”的。这在满清体制里头根本是不能想象的。

    冯煦是第一次参与人民党高级别的行动,在此之前,冯煦只是带头编写《新华字典》,参与全面教育体系的规划,审核校对各种教材。甚至参加了人民党的五年制小学考试,已经通过了三年级考试内容。令冯煦遗憾的是,无论他自己如何有学问,数学总是拿不了满分。试卷上总会有些刁钻如“一个池子同时放水和注水”的题目,冯煦的理性思维无论如何都想斥责这种完全不符合现实理论的题目。结果他就没能拿到满分。

    沈曾植被这话逗乐了,“那严几道在北洋水师学堂当总教习,学生可更多。却没见教出如此出类拔萃的。否则的话……”说到这里,他觉得提及甲午海战的失利那就是背后说人坏话,沈曾植立刻闭口。

    这才是冯煦肯出来办事的真正原因。作为一名有着起码良心的官员兼学者,冯煦认为自己有义务为中国办点事。虽然他已经完全不可能让满清有丝毫起色,但是面对这些有着无限可能性的青年,冯煦认为自己应该承担起年长者该承担的教育义务。当然,前提是这些年轻人肯向冯煦学习的话。

    “不可!”王士珍忍不住说道。话音未落,王士珍就知道自己这么做漏了底。但是他却也没有办法,这话不能不说。

    沈曾植不是很清楚人民党的组织模式,他忍不住问道:“为何要拿到会议上讨论。”

    陈克解释道:“袁世凯肯定比咱们更清楚他自家的事情,咱们说咱们自己的弱点,那是为了接下来告诉袁世凯咱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不然的话,袁世凯不信咱们真的会采取哪些策略。”

    王士珍看了陈克一眼,慢吞吞的答道:“文青客气了,我一个败军之将何敢言勇。”

    陈克明显是把冯煦的话听进去了,思量一阵,陈克已经把前后的事情想明白,他目光明亮地看着冯煦,“多谢冯先生指教,我的确是操之过急,失了分寸。”

    路辉天自然知道这根本不是事实,但是陈克随口就编了像模像样的瞎话出来,他忍不住心里头大赞。

    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陈克拥有最高的地位,就意味着陈克本人拥有着最高的决断权,可以说是“一言定手下生死”的。但是很明显,在人民党的组织模式里头,陈克并不拥有这种权力。

    袁世凯之所以着急着赎回被俘军官,就是想让这些军官们带着被释放的士兵重新归建。有袁世凯居中协调,加上部队建制未乱,只用重新补充武器即可。第三镇还是存在的。若是陈克这么一折腾,北洋第三镇的士兵没了,袁世凯的想法就自然落空。北洋军官兵都是袁世凯用银子喂饱了的,想再组建起这么一镇新军,即便是袁世凯的财力也不可能支撑。袁世凯绝对不能接受失去了最忠心最能打的第三镇。这也是为什么袁世凯即便是拒绝了与人民党合作,却也没有拒绝赎人的原因。

    陈克连忙说道:“那就请冯先生一起记录。此次事情很有意义,我们得回去在会议上好好商量。”

    他初时不肯出来,因为了解了人民党对地方士绅的残酷打压之后,冯煦认为人民党定然不会长久。地主士绅未必是什么好人,特别是在安徽这个比较贫困的地方,有围子的地主士绅都是地方上的恶霸。冯煦当过凤阳府的官,对围子里头的地主们了解的很。但这些地主恶霸,好歹能够维持一下地方上秩序。若是一地没了人维持秩序,往往比有地主恶霸维持糟糕秩序的时候要更加糟糕。在这点上,有着丰富地方从政经验的冯煦是很清楚的。

    看着陈克以发自内心恭敬地听着冯煦的讲说,沈曾植觉得心里头突然生出一丝妒忌来。他原以为冯煦是有点贪生怕死的,冯煦比沈曾植被俘还晚些,投身人民党行列反倒沈曾植还早。方才听冯煦大谈一番“不畏生死”,沈曾植心里头还有嘲讽之意。冯煦对陈克的这些教导,指出的这些关键,其实沈曾植早早就发现了。但两人的差别在于,冯煦能直截了当地说出来,而且态度端正,的确是有师长风范。在这点上,沈曾植却远没有冯煦这样能摆正自己的位置。

    “那倒未必。关键看商量什么事。若商量的是利益,自然是越谈越乱。若商量的是怎么做事,反倒是集思广益。”冯煦答道。

    “此次与袁项城交涉,与袁项城怎么说,怎么做,都是党内会议上商量出来的。现在既然事情有变化,我们需要把重大的部分记录清楚,在党会上仔细讨论分析。找出我们的问题,并且把再遇到这类事情该怎么处理做一个总结。”陈克简单解释了一下。

    “因为王士珍是一个热爱和平的人。”陈克答道。

    冯煦说的诚恳,陈克神色已经恭敬起来,路辉天也觉得听着很顺耳。

    路辉天再也找不到其他借口,他应道:“希望如此吧。”

    人民党总有会议记录,如果需要对一个问题进行讨论,有记录的话总能最大程度上还原当时的情景,从中找出问题来。平素会议都会先指定会议记录员。偏偏这次并非正式会议,路辉天写字速度不快,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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