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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快,从没有荣任过记录员之职。所以也就没有往这方面努力过。陈克如此一问,路辉天怔住了。

    路辉天毕竟是干了两年革命,基本素养中已经不太会在这等小事上扯谎。他思忖片刻,答道:“让我靠回忆来记录,我定然是不行的。”

    听路辉天这么说,陈克转头看向沈曾植,“沈先生,听说您有过目不忘的才华。这件事可否请您援手?”

    沈曾植万万没料到陈克居然让自己当起“书记员”来,心里头惊讶,却也没有道理拒绝。沈曾植答道:“老朽却也未必能记全。”

    王士珍并没有想笑,他沉吟一下突然问道:“文青,我想问件事。岑春煊的事情你听谁说的?”

    “文青准备训什么话?”王士珍的声音极为难得的有点颤抖。

    坐下之后,陈克说道:“王提督,方才我们威胁的话说的太多,现在想起来其实挺没意思的。我们也是怕了北洋军,不得不多说点威胁的话给我们自己壮胆,还请王提督见谅。”

    “就人民党对地主士绅的凶狠手段,我实在是不能出来做事。”沈曾植叹道。

    听陈克的称呼终于靠谱了,王士珍哼了一声,却不接腔。

    以极大的定力强忍住继续往下想,沈曾植点头道:“既然陈主席看得起老朽,老朽就来做此事。”

    “沈兄,在想什么?”

    “陈主席,大家都说以理服人。贪生怕死之辈,人民党也不会要他们。就拿我来说,若是被俘之时,陈主席问我,想死还是彻底服了人民党?胜败乃兵家常事,但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我虽然怕死,却也只好引颈就戮。”

    “对满清朝廷的事情,我们人民党是旁观者,所谓旁观者清。而且您也知道,我读过点历史书,就慈禧的所作所为,不过是点子权术罢了。历史书里头早就讲过无数次。而且关于皇帝死前的准备,历史书里头更是讲的多。最重要的是,我们造谣不需要成本。京城里头爱嚼舌头的人本来就多,加上各地在京的会馆,他们就爱传谣信谣。我们编几句瞎话说出去,贴些告示出去之后就不用管了。自然会有有心人帮着散播。这种事情容易干的。”陈克答得很是轻松。

    虽然没有别的借口,路辉天还是继续问,“陈主席,咱们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找王士珍谈话,王士珍他烦了,敷衍我们怎么办?”

    路辉天其实也知道这些,他只是根本不想对北洋示弱而已。二次反围剿之后,人民党歼灭了北洋最据实力的第三镇。人民党对北洋的态度就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从忌惮变成了彻底轻视。同志们认为,北洋也好满清也好,根本打不过我们。既然打不过我们,北洋还有什么可得瑟的?带着这股傲气向“手下败将”袁世凯表示“善意”之后,居然会被袁世凯给“拒绝”了。年轻的路辉天当然是不能接受了。

    冯煦本来也是开玩笑,听沈曾植有点误解了自己的意思,他接过话头,“沈兄,现在你应当看得出,这些年轻人虽然颇具才华,却毕竟是年轻。任由他们干起来,定然会干出很多出格的事。我当时之所以决定出来做些事,其实是严几道求过我,让我出点力。在这些年轻人妄为之时,总得有人出来说他们吧。但现在看来,陈克虽然年轻,有时候办事也完全不靠谱。却是个肯听正言肯走正道之人。沈兄学识更胜于我,何不一起出来做些事?”

    “找袁项城交涉的内容不是幕僚所准备的么?”沈曾植听出了其中的奥秘。

    路辉天忍不住眨了眨眼睛,事情还真的有点像陈克方才所说的那样,当称呼与说话角度都发生了变化之后,王士珍还真的比较配合的说话了。

    “文青过谦了,其实文青说起来造谣的事情,我方才仔细想来,却也不是没有道理。文青年纪轻轻就有这样的见识,难得啊难得。”王士珍冷笑两声。

    就在此时,陈克问道:“王提督,既然王提督很清楚我们一定要拿到汉阳的钢铁,那么王提督对此有何看法?我们是很希望王提督能够向袁先生说清此事,让袁先生明白我们的苦处,伸手帮一把。”

    “哈哈,”陈克干笑两声,“我本以为王提督不知道,所以想着蒙混过去。既然王提督已经知道了,那我就没什么好隐瞒的。我们的确要靠农具收买民心。所以我们向袁先生提出那一百二十万银元的赎金只是一个说辞而已。我们真心想要的只有汉阳的钢铁。至于我们说的其他的,除了想和袁先生合作是我们的真心话之外,其他都只是装装样子而已。”

    在陈克的努力下,旧有的社会秩序维护者固然被消灭,但是新的社会秩序维护者却立刻跟上了趟。这些新上来的人虽然年轻而且缺乏经验。人民党却通过建立新制度的模式,不是靠出类拔萃的官员来治理地方,而是组织起“边工作,边学习。以工作促学习,以学习推进工作”的党组织模式。这个新生的组织年轻有朝气,能力方面距离完美无缺自然差的远,但比起被打倒的那些地主恶霸却是胜过不少。冯煦原本以为“天下大乱”的局面根本就没有发生,甚至很有可能根本不会发生。

    陈克其实是知道王士珍为何要阻止人民党这么释放俘虏的。北洋新军俗称北洋六镇。但是还有一个说法,“北洋六镇,以第三镇最能战。”段祺瑞被称为北洋之虎,靠的就是战斗力最强的第三镇,而第三镇对袁世凯尤其忠心。若是陈克这么恐吓之后释放,第三镇的士兵定然不敢轻易归建,那么就算是北洋军第三镇的军官被释放了,朝廷也不可能任由这帮被俘过的军官为骨干重建第三镇。

    “那想来文青也能保证,定然能让第三镇和混编十三协的官兵一起在宿州被释放了?”王士珍接着问道。

    “那就有劳王提督辛苦了。”

    “行啦,咱们互相看看对方的衣服是不是整理好了,打起精神继续谈判!”

    “刚才也都谈过了,咱们一开始是说的太多,把原本袁世凯该说的话都给说了。咱们把袁世凯该说的话给说了,那让袁世凯说什么?他不就没话可说了?这不是示弱,这是谈判。”陈克解释着。

    这话让沈曾植有点茅塞顿开的感觉,他抬头看着冯煦。却听冯煦继续说道:“就跟咱们这次商量怎么与王士珍协商,怎么出的错,为什么会错,怎么做才是正确的。这一商量就有了结果。若是这事最终能办成,陈文青拿着全部记录的内容回到他们的党委会上与其他人一讨论,众人还能继续查缺补漏。更能反思其中不足之处。他们不仅是办事,更是学习。”

    虽然不断在工作和生活中遇到各种稀奇古怪的事情,总的来讲,冯煦对现在的生活比较满意。特别是《新华字典》第一版刊印之后,冯煦专门跑到仓库去看,堆积如山的字典中随手抽出一本,编撰者第一位的名字就是冯煦。即便这位被称为江南才子的老先生还算是“淡泊名利”,他依旧感到眼眶有些发热,鼻子有些发酸。这可是数万本字典。在这个时代,在整个中国的读书人里头没几个人的书能一次性印刷几万册的。冯煦自己固然是激动万分,他注意到和他同去的沈曾植看到自己的名字之后,同样是一副感慨万分的模样。

    “沈兄,咱们就把这次谈话的内容记录下来吧。”冯煦说道。

    冯煦听了这话也很是无语。人民党对待地主士绅的凶狠,从人民党生存发展的道理上来说,的确讲得通。而且实际执行之后,无数百姓们也的确活过了水灾。然而这却并不是冯煦肯出来办事的原因。沈曾植被称为大儒,世人盛赞其学问出众。冯煦同样被称为江南才子,学问并不比沈曾植差到哪里去。

    “热爱和平?”路辉天完全不理解陈克到底想说什么。

    “那就多谢了。”陈克说完就与路辉天去了另一间屋子,他们得赶紧讨论第二轮谈判该怎么与王士珍交涉。

    冯煦见陈克已经明白了关键,心中也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头。他却怕陈克在其他地方上犯错,忍不住多说了几句,“陈主席,年轻人本来就容易急功近利。我现在回想我年轻时,不管表面上看着温和恭谨,心里头其实也是绝对不服人的。现在人民党都是年轻同志,更是在短短一年多中便立下如此伟业。目中无人,心浮气躁再寻常不过。若不这么做,反倒不是年轻人了。但越是安泰之日,反而越要谨慎自律,多做积累,多结善缘。有了此时的准备,遇到以后的风雨,方能放手一搏……”

    路辉天还是想说服陈克改变点策略,“现在袁世凯有明显的弱点,咱们不说袁世凯的弱点,却只说咱们的弱点。这怎么都让人觉得不对。”

    陈克本身就有极强的能力,不然他也不可能有今天的成就。如果陈克能够继续学习正道,不断成长起来,将来坐天下的只怕就是陈克。在那时候,冯煦也是帝师了。想起《新华字典》上,冯煦的名字位列第一,沈曾植则是尾随在后的事情。沈曾植就觉得有点不甘心。不过沈曾植毕竟也是大儒,这点异念并没持续太久,他很快就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到冯煦的教导上来。

    王士珍倒也人物,既然已经漏了底,他也不再隐瞒。更何况陈克根本没有丝毫惊讶的神色也透露出陈克也已经测算到了此事。王士珍盯着神色平静的陈克,说道:“看来文青是一定要拿到汉阳的钢铁了?”

    听着冯煦大谈一番“道义”和“不畏死”,路辉天心里头这叫个腻味。偏偏陈克听的认真,路辉天看不起袁世凯,却绝对不敢对陈克有丝毫的不敬。他只能耐着性子听。

    说完这句毛爷爷的名言,陈克有补充了一句修改鲁迅先生的话,“谩骂与威胁不是斗争。”

    王士珍看着陈克一脸淳朴的傻笑,恨不得从心里头伸出几只手来把陈克掐死。他真的很奇怪,身为人民党的首领,统领骁勇善战的数万人,陈克到底是怎么笑的这么天真烂漫的。而且陈克身边的严复与路辉天对陈克的傻笑视若无睹,看来是习以为常了。

    王士珍却真的不认为这是瞎话,他认为这话可信程度颇高。岑春煊与梁启超勾搭连环,北洋是知道的。梁启超在日本,与同盟会之间说是斗争,私下里头定然瓜葛很深。陈克这话绝非虚言。不过王士珍却也不多问具体透露消息的人是谁。陈克虽然一脸天真烂漫的傻笑,不过王士珍并不认为陈克真会傻到说出提供消息者真名的地步。

    “告诉不告诉袁世凯,这些弱点都是会存在的。只是有些弱点袁世凯迟早会知道,有些弱点袁世凯未必会知道。咱们说的都是袁世凯迟早会知道的事情。这自然不是资敌。”陈克耐心的解释着。

    几乎是出于一种本能,听了这话的路辉天眼中杀气大盛。虽然路辉天不吭声,冯煦看得出,若是真遇到冯煦所假设那种情形,路辉天真的会一刀斩了袁世凯。微微叹了口气,冯煦看向陈克。

    “这些都是士兵?里头一个军官都没有?”王士珍立刻警觉起来。

    正因为清楚这点,冯煦对人民党在秩序建立方面格外在意。调查研究之后,冯煦真的是大吃一惊。对于秩序的理解程度,冯煦竟然找不出满清朝廷里头有人能与之相比的。在摧毁之前,陈克已经非常清楚该怎么重建。而且陈克周围还有一群受过教育的青年,不仅是有这些青年,陈克始终致力于对人民党部下的教育。为了能够弄到教育人力,陈克甚至敢抢安庆的女学生们到根据地当老师。

    “王提督,这点心都是咱们安徽本地的土产,比不上北京的点心。咱们就这么一个条件,您将就一下。”陈克笑道。

    “文青,我听你说过,会释放被俘的北洋士兵。却不知释放他们是否需要赎金?”王士珍问。

    两位青年互相整了对方的军服,让棉布质地的军服尽可能能整齐些。然后两人大踏步进了王士珍所在的正厅。一进门,就见王士珍与严复谁也不吭声,只是沉默地坐在椅子上。不过陈克注意到了一个细节,用来待客的点心盘子放在王士珍身边的桌子上,点心已经被王士珍给吃完了。

    陈克回答的干脆,“我们人民党坚决反对任何形式的慕僚模式。公事就是公事,自然大家一起讨论了,然后再执行。找了幕僚,那这是公事还是私事?我们人民党是靠党委会来商讨解决问题的办法,然后交由各个具体执行部门来执行。权力归党委会所有,不存在官本位的问题。”

    路辉天听冯煦这么颠过来倒过去的说,却始终离题万里,却就有些急了。“冯先生,您方才说我们欺人太甚,却是怎么讲?”

    在沈曾植与冯煦隔壁的屋子里头,陈克与路辉天经过一番讨论,最后决定了新的谈判策略与说话方法。尽管如此,路辉天还是有些不满意。“陈主席,咱们这么说话,是不是太示弱了?”

    沈曾植现在对人民党的能力则有些将信将疑,他固然承认人民党在组织纲领与实际政策上有着卓越之处,却还是不能真正相信这些籍籍无名的青年真的能够实现推翻满清,建立新中国的伟业。但是看着眼前已经六十多岁,须发皆白,风度翩翩的冯煦以绝对的正道教育陈克,而掌握着强大军力,名动天下的年轻陈克则是完全明白了这些老学究也未必能真正体会明白的道理,认真的听着冯煦的教导。这样的场面不能不让沈曾植心生妒忌。

    “唔。”陈克点了点头,却转而问路辉天,“路书记,你可否能把方才所说的都给记录下来?”

    沈曾植对陈克的离开已经没了丝毫的好奇心,他实在是想不通,那样一个没大没小的制度里头,怎么可能达成行之有效的政策呢?

    由于要处理些事情,冯煦去的比较晚。此时最初的冲突已经告一段落,双方僵持在那里。严复向陈克他们使了眼色,陈克、路辉天、沈曾植等四人先行离开,留下严复单独劝说王士珍。冯煦并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路辉天和沈曾植又把事情给详细复述了一番。冯煦无奈地摇摇头,“陈主席,你们未免有些欺人太甚。”

    “那我倒是可以回去与袁公谈谈。”王士珍答道。

    “没错。军官都在凤台县这里的俘虏营。”

    沈曾植听了这话,强忍住笑意别开了脸。路辉天没完全明白什么意思,陈克却陪着笑脸继续听冯煦说理。

    “我有信心不让袁先生和王提督失望。”陈克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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