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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 “呵,那还真是可怜啊……”旁边人随口回答。“都这样一把年纪了还得死在他乡……”
然而,在如此难得的舒适宜人的气氛当中,克拉蒙特乡间的一座别墅里却环绕着令人不安的愁云。在傍晚中休憩的佃户和乡绅们,看着一个个行色匆匆的人影从这座别墅穿梭不停,于是纷纷开始窃窃私语,权当做闲暇时间的消遣。
“法兰西万岁!”
“他就要死啦!”
“打倒暴君!”
我的父亲签署了他的死刑命令。我驱逐了他的兄弟,夺取了他为之送命的王朝,如果有上帝的话,上帝又何曾眷顾过他?
这是一个身形肥胖的人,他的神情温和而又顺从,即使到了如此的一刻,他仍旧一片茫然,时不时给押送自己的士兵露出宽厚而且讨好的笑容。好像对自己如今的处境还是懵然无知似的——尽管国民议会早就已经跟他说过了死刑的判决。
我输了,所以我无能,但是我不是输在你手里的。我绝不乞求宽恕,因为你没有资格宽恕我。
没过多久,人群中起了骚动。一队士兵押着一辆马车缓缓走来。
他说了一句话。但是很快被淹没在了潮水般的怒吼和欢呼声当中,人人都等着他去死,而他自己也不准备反抗这个结果。
他站在人群当中,跟随着他们一起看着远处通向广场的大路。明明如此欢快的场景。却让人觉得有一种莫名的压抑。
他性格宽厚温和,既不残暴也不冷酷,肯虚心接受别人的建议,也不会轻易对冒犯自己的人发怒。人们叫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甚至被送上断头台的时候,也没有什么反抗——这样的国王,不是只能走上断头台吗?
在一片嘈杂和欢呼声当中,年轻人听不到这位国王到底在说什么,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在才得知他说的那句话是——“我是清白的。我原谅我的敌人,但愿我的血能平息上帝的怒火。”
虽然心里明白这是不可避免的结局,但是王后心里仍旧感到一种撕心裂肺的痛。她紧紧地握住丈夫的手,尽管想要在儿孙面前表现出有尊严的模样来,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是阿德莱德吗?
上帝,哦,上帝!
他说完了之后,顺从地伏下来,将头伸到了刑具的凹槽当中。
明明身为一国至尊,结果他活着的时候受人摆布,要死的时候也不由自主。
“割下他的头!”
“陛下?”眼见丈夫好像有了些意识,一直在哭泣的王后忍不住惊呼了出来。“您醒过来了?还好吗?”
一位头发花白的妇人坐在他的身旁,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眼中不停地流着眼泪。只是以一种莫大的毅力克制着自己。以免哭出声音来。
这是他个人的悲剧,却不是这个国家的不幸——这个国家需要有一个人,来为糟糕的统治和无法言喻的贫苦负责,难道身为国王、享尽了荣华的他,不正是最佳的负责人吗?
上帝没有夺走他的生命,但是他曾经的臣民做到了。
“那个民族有负于你,上帝定会让他们万劫不复!”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直到已经过了快要60年,这个老人也觉得自己无法完全说清楚这一切。
该说的其实早就说了,留下的文件比比皆是,早已经足够让儿子们接管自己遗留下来的一切事业。
老国王这时终于闪过了一道明悟——原来我是在回忆啊。
没有哀伤,也没有兴奋,只是随口说一句而已。
“陛下?”內穆尔公爵连忙小步走了过来,准备听父亲最后留给他的遗言。
这仿佛是用小木槌砸开了一个硬核桃似的声音,就是一位曾经神圣不可侵犯的国王给世间留下的最后痕迹。这个国家向自己好不容易争抢过来的自由。献出一项宝贵的祭品——以后还会献出更多更多。
而在广场的中央,正矗立着一个代表着整个时代的机械,两根木柱之间卡着一道铁片。风刃正闪耀着银白的寒光。
虽然人人都知道这间别墅里隐居着旧日的法国国王,但是在这些不列颠的乡民眼中,也不过是傍晚乘风时的一个小小的谈资而已,用不了多久就会骤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时他原本的封号是夏尔特尔公爵,当然,在大革命怒兴勃发的狂潮席卷整个法国之后,这个封号也随着王朝本身。消失不见了。
向上帝乞求的人,永远不配得到任何东西。
“哦……”
到了广场中央时,马车停了下来。
他鼓起最后的力气,轻轻点了点头,示意儿子走过来。
就是这样一个人,成了必须为革命殉葬的暴君。
就算他再也看不到这一幕了,但是他的儿孙们也必须完成这样一个事业,因为这是这个家族与生俱来的的使命——至少在他看来是如此的。
然后。再饮尽了罗伯斯庇尔和丹东等人自己的鲜血。
他是亲眼看到了这一幕的。
他微微睁开了眼睛,眼前却是一片白茫茫的雾气,什么也看不清,只有手上不停地传来微凉的触感,能够让他感受到一丝尚在人世的证明。
好像是要责备这位到死都如此执迷不悟的国王似的,老人突然喃喃自语。
“陛下……”在这种难言的悲伤的促使下,她拿起了丈夫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前。眼泪一滴滴地落了下来,但是她浑然不觉,“那个民族有负于你,上帝定会让他们万劫不复!英国人也好,俄国人也好,德国人也好,一定会为您、为上帝践踏这个民族,让他们偿还自己的背信弃义!”
这就是1793年1月21日,他们砍掉路易十六的头的日子。
“他来了!”
“他就要上刑了!”
我还活着啊。
神父一手在胸前划着十字,一手抚摸着他的头。而他顺从地完成了这个仪式,然后他转过头来,看着他曾经的臣民们。
这些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躺在床上的那个老人身上。
在万众的瞩目当中,他“扑通”跪倒在神父面前,仿佛就和当年一样,作为国王完成一个祭典的最后步骤,而不是他最后的死前仪式似的。
何其愚蠢!到死都没有明白过来!国王为什么需要去证明自己的清白无辜?国王又岂能原谅!人民不需要你的宽恕和原谅,只需要你强拉着他们前行!
他们一起历经了不知道多少风风雨雨,然而如今却要迎来上帝注定的别离。
国王静静地等待着回忆的推进,犹如在观看戏剧的观众一样。年轻时的他,年老时的他。视线好像重合在了一起。共同凝视着苍穹下的这个广场,再度回味着他永世难以忘怀的那一刻。
那个花费了几代人的时间,千辛万苦才夺下来;又曾经被不慎一瞬间又丢失掉的国家,必须重新揽在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