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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再度瞪圆了眼睛，双手握紧，一动不动。
“攻击！”“攻击！”“攻击！”“攻击！”……
潘美终于明白，此战有没有他后来的出谋划策，结果都是一样。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待。
周围的爪牙们毫无防备，转眼被砍倒了四五个。余者“轰”地一声，四散奔逃。
那是他们今夜要伏击的敌人。自从离开定县城之后，这伙敌军就打起了太行山葫芦寨的旗号，沿途还洗劫了好几个村子，把土匪的常见举动，模仿得惟妙惟肖。然而，这伙人此刻南腔北调的交谈声，却暴露了他们不可能来自太行山这一事实。
周围的数座山顶，一团团烈焰陆续跳起来，与宁子明身边的烈焰遥相呼应。
知己知彼到了如此程度，潘美若是还让对手拼了个鱼死网破，那他以后还是别再出来丢人了。老老实实蹲在家里温书，找机会去县衙里头谋个书吏差事才是正经！
其中最为绝望的，无疑就是主将郭全。
山谷里，前一刻还踌躇满志的偷袭者们，此刻则变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东一团，西一簇，举着横刀、长矛、盾牌、扎枪，在箭雨中往来奔逃，根本不知道该怎样做，才有希望逃出生天。
山谷里，敌军继续迤逦向前推进，一边走，一边高谈阔论，浑然没有发觉，他们已经正在走向一个死亡陷阱。
一个成年人，没必要跟小孩子争谁高谁低。虽然真实年龄只比潘美大了些许，潜意识里，宁子明却把自己归入了成年人行列，而把潘美依旧当作一个少年。
“衮州李泉，韩家庄二十二冤魂，在此恭候你多时！”一字一顿，潘美自己用极小，极小的声音，将石块上的文字替壮汉念了出来。
宁子明笑了笑，没有吭声。
他不认为潘美会成长得比自己还快，经历的磨难比自己还多。那根本没必要，也没丝毫快乐可言！只是，只是他一直没有选择。
这次，潘美没有再故意装大人，也没有过多抗拒。只是稍微挣扎了一下，就偃旗息鼓。
箭雨稍歇，郭全顶着“长满”箭杆荷叶甲，站起来，继续满山谷追着人乱砍。鲜血顺着甲叶，淅淅沥沥流得到处都是。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在距离李家寨不远的西南方某处的无名山坡，猛然响起了一阵低沉的画角。
令旗快速举起，快速挥落！
“杀！”“杀！”“杀！”千里之外的汴梁，三司副使郭允明带着几分酒意，在纸上挥毫泼墨，每一个杀字，都写得面目狰狞。
宁子明的胳膊很强壮，腋窝很暖和，像一棵大树伸展的树枝，可以为人遮挡出一片安宁的天空。
“不要急，再等等！”
他花了将近一整年的时间，才让自己成长起来，才参透了人生中的几个关键，所承受的压力和痛苦，现在每每午夜梦回，还头皮发木，还浑身上下全是冷汗。
夜风中，宛若虎啸龙吟。
“快，快到了。他们快到那块白色的石头了！”经历了看似漫长，实际上非常短暂的沉默之后，潘美又追到宁子明身边，用颤抖的声音提醒。
几名倒霉的兵卒被郭全从身后追上，一一砍到。
所有结局早已经写好。
敌军的前锋，马上就要到达预设的攻击发动点了。那是一块从其他山谷里挪来的纯白色石头。为了让它更容易被庄丁们识别，此前连续数日，宁子明都特地命人用耕牛拖着此物，到谷外接受阳光暴晒。
“腾！”临时用石块堆就的烽火台上，有团烈焰腾空而起。
“腾！”“腾！”“腾！”“腾！”……
宁子明忽然笑了笑，张开一只胳膊，将他揽在了自己的腋下。
那种恐惧和绝望交织在一起，能将彼此的效果都成倍放大，纵使强壮如呼延琮，瞬间也会失去求生的勇气。
随后跟进的队伍里，也快速点起了数支火把。几名头目打扮的家伙大呼小叫地上前，整顿前锋兵卒的秩序，以防有人过于贪心，起了将“宝物”碎而分之的念头。
“跑不了，他们插翅难飞！”宁子明笑了笑，也悄悄挪动脚步，顺着山坡下移，让自己别显得比潘美高出太多。
“啊——！”“什么东西？”“好大！”“宝贝，宝贝！这回赚到了！”“赚……”
太行山的各家寨主和大头目们，可能来自五湖四海。但山寨中的喽啰兵，却多数来自河北与河东这两个地方。河北人说话声音粗，河东人说话嗓子尖，在太行山附近生活久了的百姓，稍微听一耳朵就能辨识出他们彼此之间的不同。而此刻山谷中行军者的队伍里头，大多数人的说话声，却与这两种特点格格不入。
那是长时间在生死边缘打滚儿的人，才会养成的直觉。安逸日子过久了，便会一点点失去。在过去的一年多时间里，宁子明不知道踩过了多少陷阱，避开了多少杀招。很多时候，它就像一只刚刚破土而出的知了，拍打着稚嫩的翅膀，躲开鸟雀的目光，顽童的追逐，螳螂的伏击，还有树林中那密密麻麻，无穷无尽的蜘蛛网。直为了最后有一天，能堂堂正正地在烈日下，发出属于自己的声音。
潘美的身体僵了僵，脸上瞬间腾起一团猩红色的烟雾。“我不是不相信他们！”挺直腰杆，脚步悄悄向上挪动，他尽量占据相对高的位置，以免总要仰着头，像个孩子般跟宁子明说话，“我，我是觉得，此战如果放跑了一个敌人。就，就，就白费了我和你的一番心血！”
周围没有人回应，早已不是第一次面对恶战的乡勇们，嘴里含着衔枚，手中握着刚刚下发没几天的标准军中制式角弓，一个接一个波浪般点头。
他曾经亲身经历过，所以才明白其威力。
夜色很浓，山风也有些料峭。然而他们却能感觉到自己身体内的血液，热得厉害，呼吸也像着了火一般，滚烫滚烫。
然而，下一个瞬间，所有酸涩和痛楚，就迅速从他身体内溜了个精光！
“攻击！”宁子明的声音终于响起，不带丝毫的情绪。
“怪不得小春姐一眼就看上了他！”忽然间，潘美的鼻子里有些发酸，重新落回胸腔内的心脏，也沉甸甸的，隐隐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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