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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行军,忽然在一片墨汁般的黑暗里,出现了一块隐隐发光的宝物。没有人,会选择视而不见。
今夜的作战方略,大部分都出自他的手。然而此时此刻,他却比在场的任何人都要紧张。白净秀气的面孔上,丝毫看不到他自己平素所幻想过的那种镇定自若。
“杀?这世道,除了杀人,就是被杀,何时是个尽头?”汴梁城,老太师冯道仰起头,大口狂饮。血一般的酒浆顺着白色的胡须,沥沥而下。
几个核心人物,全都被恐惧和绝望给击垮了,短时间内,根本想不起来其他。
“这厮,也不过如此!”潘美推开宁子明的胳膊,缓步走下山坡。
“啊——!”话音刚落,山谷里,狂叫声猛然响起。领军前来偷袭李家寨的主将郭全,像疯子般,抽出腰间横刀,四下乱砍。
“没必要!”宁子明只用了三个字来呼应,随即,不再理会满脸不服气的潘美,低下头,将目光再度投向了山谷。
而现在,几乎狂跳出嗓子眼的心脏,艰难地重新落回了肚子内。让他终于可以稍稍冷静一些,可以冷眼旁观猎物自己跳进陷阱的最后历程。
几名将佐被逼无奈,转身迎战,却技不如人,被郭全挨个杀死。
没有人主动站出来,组织他们后撤。
他们当中,所有人的日子最近都过得太顺了,顺得令他们已经失去了对危险的本能感应。而如果换了自己与他们易位而处,宁子明相信,自己即便看不出来山谷里的那些乱石和枯树,是别人有意安置,也会本能地意识到,危险正在悄然临近。
埋伏在山谷两侧制高点处的庄丁们,悄无声息地站起身,举起角弓,瞄准谷底偷袭者,箭如雨下。
定州,李家寨前山,宁子明轻轻摆了下手,低声向周围吩咐。
幸运的是,今晚,猎物终于换成了别人。而他,只管猎杀!
“下令啊,下令啊,还要等到多久!”内心深处,他大声呐喊。如果不是还忌惮着军律,他甚至恨不能把令旗从宁子明亲兵的怀里抢过来,亲手上下摇动。
等待最佳出手时机,令对手心中的恐惧和绝望,在刚刚出现的那个瞬间,便达到峰顶。
知道自己现在正在做些什么?将来要去做什么?而不是每天浑浑噩噩,随波逐流。
他在阴谋与背叛中快速长大,清楚地知道猎物在落入陷阱之后那一瞬间的恐惧,也清楚地知道发现自己遭受背叛的那一瞬间,人的内心会何等绝望。
“他,他们,他们围上去了!他们,他们果然举起了火把!”潘美双手握拳,脸色发紫,哑着嗓子陈述所有人都能看到的事实。
不是在今晚,而是在小半月之前。
他看到,有个全身包裹得铁甲的壮汉,在数名侍卫的簇拥下,来到了白色巨石前。借着灯笼和火把的光亮,开始辨认上面的文字。
百人将、都头、伙长们按照平素的训练标准,快速地重复,将总攻的命令,转眼传入每一名“猎人”的耳朵。
“郭信,郭信那边,能不能将口袋扎死?要,要不要我过去跟他一起盯着?大春,大春哥那边呢,到底顶住顶不住?”潘美猫着腰,绕开山坡背面的岩石跑到山顶,低声跟宁子明请示。
只见他,如同被恶鬼俯身了一般,挥着一把横刀,见谁砍谁。身上接连挨了四、五箭,却丝毫感觉不到疼,也丝毫没有兴趣停下来先砍断箭杆。只是不停地挥刀,挥刀,挥刀,仿佛全天下的人,都跟他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少年人可以稚嫩,可以轻狂,可以按照他自己的本性做事,冲动起来可以不管不顾,而成年人,却要知道权衡轻重。却要知道照顾周围其他人的想法,知道克制自己的情绪,知道寸有所长尺有所短。
“杀!”呼延赞长枪前指,双腿快速加紧马腹。
数日前,郭全刚出汴梁,他的名字和履历,就已经被送到了李家寨中。
“放轻松些,大春哥远比你想得厉害。至于郭信,这点儿小事儿若是他都干不了,也不会被郭家派到咱们这边来!”看出潘美的患得患失,宁子明抬起手在此人的肩膀上按了按,笑着开导。
也没有人主动站出来,带领他们向前突围。
虽然冬天的阳光根本没什么温度,但作用在石头上,效果却依旧很明显。此刻狭长的山谷里,其他石块、树木和荆棘等物,都是漆黑一团。这块被太阳反复晒过的石头,却朦朦胧胧,散发出了宝玉一般的光泽。
脚下的山谷里,有一哨人马正在缓缓穿行。数量绝对在七、八百之上,也许高达一千!身上的甲叶互相碰撞,不停地发出嘈杂的“叮叮当当”。手中的长枪横刀倒映着天空中的星光,一串串冷得扎眼。
“你,你倒是自信得很!”潘美显然没有发现宁子明的脚下动作,也不会领对方的情。见宁子明说得轻松,忍不住撇撇嘴,低声打击。“我建议还是小心为上,以前虽然你也赢过几仗,但对手都是乌合之众。而这回,来得却是一伙货真价实的精锐!”
一阵箭雨落下,将郭全射成了刺猬。
“点烽烟,通知山那边,可以收网了!”宁子明的声音再度从山坡顶传来,依旧不待任何情绪波动。
这是他第一次展示自身所学,万一出了纰漏,对不起谋主宁子明的信任不说,在表姐陶三春面前,也无法交代。况且在布局之前,敌军的所有情报,甚至连伙长一级小头目的姓名和履历,都已经摆在了他的案头上。
“杀!”蓄势以待的骑兵们从山坡冲下,冲入野鸡岭赵家军中,如沸汤泼雪。
他现在,心中已经没有了半点儿紧张,半点儿兴奋,半点儿骄傲。相反,却有些索然无味,有些冷静得出奇。
“郭全,原名李泉,本为衮州县尉。贪图韩家女美色求娶不得,恼羞成怒,趁夜带爪牙潜入韩府,杀韩氏满门,掠韩家女而走。韩家女愤而投河,衮州士绅物伤其类,鼓噪入县衙鸣冤。李泉自知众怒难犯,弃官潜逃,不知所踪……”
山谷里传出来一阵嘈杂的惊呼,整个行军队伍立刻崩溃。手持着刀枪的前锋兵卒,迅速围拢过去,将巨石围了个水泄不通。
他知道对方是为自己好,否则,再拖延几个呼吸时间,自己即便能控制住越俎代庖的念头,心脏也无法再承受这最后时刻的紧张。
这个念头,根本没来得及付诸实施,就被|干净利落的掐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