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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临城平日里接触的都是高层官员,王公贵族,只自己跟脚不硬。就好比老虎堆里混进一只猫,平日里也管着老虎的事,在百兽眼前装小老虎,在老虎面前就只能喵喵叫。
途中有好事的不断加入,人愈多,那举人胆气愈壮,到得顺天府,一张状纸,告了何家纵奴行凶!
景阳正三品官员不胜枚举,其中数顺天府伊最憋屈。
两人匆匆离开时,还有刚刚听说此处正在售卖何溪讨饭碗的人向这里汇聚。
作为诗礼世家、文道领袖的何家也趁着这股浪头一展清流风采,又是书文谴责,又是安抚学子,着实出了把风头,博了些名望。
忽有人插话问道:“官差竟然敢卖证物?”
何溪公子被大同府官差现,以有伤风化,冒领救济的罪名判处游街三日!
在这个倒棵树说不定都能砸到个王爷的地方,顺天府权限很大,甚至可以直接上殿面君,可惜的是,顺天府的阶层不高。
那老翁继续抽出一张纸:“这是小老二托人抄来的,大同府给何二公子的判词,上面还附了一诗呢。咳咳,”那老翁清了清嗓子,板着自己那略显怪异的口音念道:“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如霍霜所说,等何家的人气急败坏地赶来时,黄花菜都凉了。人群早就散去,只余小鱼三两只,仍喁喁议论竞买之事。
书生们不好惹,可何家在朝中还有个阁老呢。
轰,在场的人都笑。心下都在稀奇,竟然有人千里迢迢把个破碗带来景阳卖钱。不过,这碗若真是何溪讨饭时用的,倒是可以买来收藏。
何宿父子都是一个脾性,虽以书画闻名,流出的作品却少得很。得不到他们的真迹,买个何溪讨饭碗回去,也足够炫耀了。
谁知这何二公子竟忽然了羊癫疯,十分想不开地披破袍,蹬烂靴,蓬垢面去要饭。这也罢了,高人多有神经的毛病,然而何溪偏选了正在遭灾的大同府去要饭!
那老翁操着一口稍显生硬的盛国官话道:“这就是名士何溪当时用的那只碗,薄胎厚釉,色青,口大底深,一碗能装半斤米饭!”
有人疑道:“你这老丈,从哪里得来这碗?”一个破碗,便是不在何溪被大同府抓到时遗失,也该作为证物被官府保存。
青衫人饮茶不语。
人多则势众,势众则胆气壮。平日里这些书生未必有挑战何家的勇气,然而今日何家丑闻连连,众人心里正在鄙视,仗着人多声势足,竟真拥着这些人往顺天府去了。
月白衣衫点头道:“何二公子确实有些出格了。”
名士讨饭不是错,但明明不愁吃穿,偏去领赈灾粮便是大错了。当这份错又与一出色的诗连在一起,便组成了一个可以广为传播的故事,很显然,何溪在这个故事中扮演的并不是什么好角色。
青衫人忽道:“这势头有些不对,咱们还是少看些热闹的好。走吧,回客栈去。”
青衫人捻起一粒花生米,低声道:“这诗浅显易懂,偏又蕴意深远。今日在这集会上一念,怕是何溪真要名扬天下了。”
远处树荫处立着几个人,均披着斗篷,遮住头脸。好在这时天气还不算热,看着倒也不显怪异。看到他二人离去,其中一人开口道:“还真有反应快的,竹衣,跟上去,若他们是往何家报信的,便想法子拖延一会儿。”
上书也好,集会也罢,固然是出于读书人荡涤天下的高远情怀,也掺杂着一些妄图投机的心思。
然而这些都抵不过一只碗的威力。
竹衣领命而去,霍霜不在意道:“此处与何府隔着半座景阳城呢,便是有人报信,等他们来时,这里也早完事了。”
那举人见此处读书人多,胆气也上来,更担心若轻易和解会被人嘲讽畏惧权贵,索性要表现出些读书人的“气节”。
靠窗坐着两个年轻人,一着青衫,一穿月白。月白的那个轻声道:“这诗有些意思。”
沈栗道:“小心无大错,何况这么快就能想到事有蹊跷的,至少心眼不少,注意一下也好。”
书生们双目灼灼,等着小老虎秉公断案。
何溪就是何家这一代的“形象代言人”,清雅、高洁、满腹经纶、尘外孤标。早些年就开始隐逸了,一袭青衫,畅游江湖,偶尔现身,传出一段佳话名篇。在读书人的心目中,这位差不多是一副餐风饮露不食人间烟火的世外高人形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