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摆手,阻止了王彬再说下去。王导想一想,缓缓地道:“我本两日后,邀周伯仁(周顗)等往新亭一会,不如也递贴于裴文约,与他谈上一谈,再谋应对不迟。”

    谁都没想到,原本开开心心的,周顗突然间说起时局来,众人不禁面面相觑。该做什么样的表情出来才好呢?总不好哈哈一笑,开解他说别想太多啦,咱们今天是来玩儿的,国家丧乱什么的都先扔脑后去——只得各做悲戚之色。

    裴该不禁两眼放光,连说好啊好啊——他心道我自来此世,就从没有见过茶,还以为没发明呢……原来这风俗是先从南方开始流行起来的呀……终于有茶喝了!将来我北渡之前,先得搜集个几十斤带着。

    裴该借着“新亭对泣”,本来是想把话题转移到北伐上去的,可是说不三句,就被王导给按住了,说今晚你住我那儿,咱们再慢慢谈吧。

    王导不禁抚掌道:“文约好诗也。看起来,文约是心心念念,以恢复故都为志了。”

    “不知现今有多少兵?”

    王彬插嘴道:“是啊,那又不是他自家的钱粮,都是向南貉商借来的。”随即面色一寒:“难道说他欲与南貉联手……”

    不多时即至新亭,仆佣早就铺好了席子,摆好食案,各类菜蔬瓜果,陈列其上。几个人谈谈笑笑,终于把话题从公事转移到了美景上,就理论上而言,裴该也能够插得上几句嘴了,但总有一丝诸卿皆清,唯我独浊的自卑感——那几位出口成章啊,描景抒情,文采斐然,他裴文约就多少差了一筹……

    所以只好垂首敛容,跟旁边倾听,没事儿就不插嘴——好在除了庾亮外,其他三人都比他年岁大好多,那就纯当陪长辈出来玩了吧。

    这一日王导邀请了裴该,以及宁远将军周顗、镇东大将军长史刁协、西曹掾庾亮,一起先到卫玠墓上拜祭,然后去新亭赏花散心。卫玠就埋葬在建邺南城外十一里处,在南塘更往南一些。众人都带了些时鲜蔬果,以及薄酒,在坟前奠洒了,然后拱手默哀少顷。

    建邺城的西南方向,濒临长江,一派丘陵起伏之间,突起一座山岗,颇为险峻,而且上岗之路也回环曲折,虽然未见得难行,却绝难攻取,可以作为扼守江岸的一处重要险塞。不过建邺已经好些年都未曾遇警啦,故此既无驻兵,也没修垒,就光在山岗顶上修建了一座小亭子,周边绿树成荫、繁花斗艳,入亭即可见江水滔滔,自脚下而过,也算是一处观览胜景了。

    裴该心里说:“卫叔宝啊卫叔宝,希望你早死早投胎,下辈子生得宁可丑一些,也要壮实点儿,别再动不动就因为思虑过度而一命呜呼了。我仿佛记得,你虽然享有盛名,却没有什么作品传世,你说多可惜啊。”

    几个人议论纷纷,基本猜测不外乎裴该年轻识浅,容易被人当枪使,以及正因为年轻识浅,做事可能不考虑后果,我等必须有所防范。而至于他是受了谁的挑唆或者怂恿呢,主要猜测对象有两个:一是那些无耻南貉,二是卫家等南渡较晚,基本上没能分润到权力的世家子弟……

    ……

    他心里说,想不到这趟来新亭倒有收获,竟然能够欣赏到这种著名的历史场景——这一场景记载在《世说新语》中,并且被后人浓缩成一个成语,叫“新亭对泣”,他前世那也是耳熟能详的。

    王廙先问:“此必裴文约的指使,他遣李矩过江募兵,竟达两千之数,不知想做什么?”随即冷笑一声:“诡云训练数月,便要沙汰至三五百数,谁会信他。钱粮来之不易,难道这数月的耗费,他舍得全都空掷泥涂么?”

    三人全都抬起头来望向王导,正待有所表态,裴该突然间拍手大笑起来:“王君所言是也!”随即朝向庾亮:“卿等便夜……明哭到夜,夜哭到明,还能哭死刘聪,哭尽胡虏,使天子自归洛阳否?!”这当然是学《三国演义》里的曹操,但是态度未免太过嚣张了一点儿,故此他不便瞧着周顗、刁协说,只好瞧瞧跟自己年岁差不多大的庾亮。

    “若只是要官来做,与他便是,有何不可?”王舒还是一脸“卿等不必庸人自扰”的表情。

    众人见了裴该这般举动,尽皆愕然。裴该既然装了一回狂,也不再往回找补,干脆继续狂下去。只见他站起身来,几步来到亭边,手指着脚下的长江,大声说道:“我有一诗,敬赠诸君——山外青山楼外楼,秦淮歌舞几时休,乃以江水为河水,还把扬州作司州。”

    王导倒是挺沉得住气,一直到把整碗茶都喝干净了,这才望向裴该:“文约如何不饮尽?”

    王舒却貌似并不在意:“便他两千军成,又能如何?且不说处仲兄(王敦)的大军,便这建邺官卒、琅琊王府护卫,再加我等部曲,不下万数,岂惧他区区两千流民?且裴文约初显令名而已,谁肯相助于他?”

    裴该却转过头去,观察王导的表现。果然王茂弘并没红眼圈,也没有落泪,却猛的双眉一立,两眼一瞪,全不复平日谦谦君子之相,竟然疾言厉色的呵斥道:“诸君可矣!我等当共戮力王室,克服神州,又何必在此效那楚囚对泣之举?于国事何益?!”

    王廙冷笑道:“彼以为,我等皆是瞎子、聋子不成?!”

    于是等到从新亭回来,周顗等人各回各家,只有裴该跟着王导来到了乌衣巷的王府。

    裴该一摊手:“今古之事,做来虽难,倘若不做,则永无成功之日矣。”

    裴该眼皮略略一跳,注目王导:“难道君等不是?”

    王廙插嘴道:“白使南貉从中得利……难道是南貉煽动他与我等作对不成?”

    王导等人的谈兴倒确实很浓,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谈个不听。可是说着说着,也不知道为什么,周顗突然间神色一变,放下酒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王导瞪他一眼:“汝便是想得太多了!何至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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