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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久了，僵硬扎人的麦秸草已经变得柔软如絮。
这种一眼可以望到边的生活，是最可怕的。
对着破碎的倒影说了几句，如刀般好看的双眉皱在一起，早没了刺柏树下慷慨激昂的模样。
原本准备再骂几句的嫂子看着小叔那嬉皮笑脸的模样，又觉着手中臂弯中的瓦罐陡然一轻，竟是愣在了那里，心说今日怎么就转了性了？
老旧的木门被推开，迎面而来的是嫂子的横眉冷对，一双杏核眼儿眯着，嘴角满是不屑。
挖出凹槽的木头与门柱摩擦，发出让人牙酸的声音，适却乐此不疲。
说到情急之处，不免下意识地想要一手掐腰一手怒指方能骂的尽兴。只可惜胁下夹着陶罐粟米，骂不尽兴只好哼了一声，扭身就要回屋。
嫁入家中三年，到如今她也才双九年纪，只是双手早没有了少女的光滑，粗糙的像是蛇蜕去的皮，一到冬天更是会皲裂开许多伤口。
看似训斥实则心忧的话喊出的时候，那道身影早已转过了街角，遥遥看着似乎背着她挥了挥手，大约是听到了的意思。
没有斧子没有锯子，只能靠双手捡拾。
跟着东家的屠户学摔跤、跟着城外的下士勇士学学击剑，却从不做制皮做鞋之类的事，说的好听点是胸怀大志，说的不好听便是个吃白饭的。
杏核儿般的眼睛，露出一股子泼辣劲儿，看着从外面摇晃回来的小叔眼看着自己又是提着又是夹着的还不来帮忙，只在那傻站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铜炊具，那是贵族才能用的。就算礼制崩坏有钱就能僭越，但是如今的物价大约是两克铜兑换一斤粟米，一斤铜就是二百五十斤粟米，寻常人家肯定是用不起的。
“我这就出去弄些柴草，浸麻的事明天我去做就是。”
“倒是一副好皮囊。借你的身子活下来，你欠的债也得我来还了。平民人家，求学不易，但愿你原来不是个觉得兄嫂这么待你是理所当然的混蛋，或是说过什么混账话，否则我可还不起。”
适看了一眼自家的屋子，暗暗摇头。
“你又不是木匠，管什么蠹不蠹？有这闲心，帮你哥硝硝皮子，多做几双鞋不好吗？整天游荡，你当你是贵家公子吗？”
适也不打话，也不去想那两个装着草木灰的麻布袋是什么。
摸到自己的小屋，找了一个陶罐，将那包承载着他梦想和野心的种子小心翼翼地藏进去，仔细封好，生怕有老鼠钻进去吃了。
都说那子墨子是个圣人般的人物，如今一看果不其然，自家的小叔只是去听了些讲学竟还知道做事了？
可瓦罐被结实的胳膊牢牢地捧着，又怎么会落下来摔碎呢？
赋税的隔阂早已无人遵守，私营手工业者的税也不断增加，赋税合一，从什一税变成了什二税，国君们还在感慨二且不足。
话音刚落，门内传来一个颇为尖锐的女人的声音，明显带着几分怒气。
从齐鲁之地吹来的暖风，伴着牛马车木轴的吱嘎声调出了繁华都市的音阶。
浮光倒影中，是张年轻的脸，扎着一条简单的头巾，脸庞有些消瘦的棱角，一双眉毛像是两把刀横在眼上，眼角微微上翘。
家中本不富裕，只靠做鞋为生，可自己这具躯体却根本不喜欢做鞋这种事。
涎着脸回了一句，嫂子却冷哼道：“狗屁！我是心疼这身衣裳！你当这衣裳是天上掉下来的？还不是我一手缝的？”
适明白，自己如果不能做些事，就要这样过一辈子。这种生活可以从二十岁看到六十岁，如果他能活六十的话。唯一的变数就是被征召服役战死，或是一场大病而死。
看着那张有些稚气还笑出了两个酒窝的脸，剩余的半石发泄的话竟像是六月的雪花一样化了个无影无踪。
小心地托着藏在怀中的那袋种子，避开熙熙攘攘的人群，躲开屠猪杀狗之辈的吆喝，来到了自家门前。
做嫂子的倚在自己门前，忍不住摇摇头，回去愣愣地淘洗着粟米，想了半天拿起屋内的竹竿从房梁上取下了一小段舍不得吃的咸鱼干切了一小截。
但既然礼乐已坏，战争频繁，这其中的规矩也就没人遵守了，宋襄公倒是遵守过，但已成了笑话。
齐国的盐鱼、燕国的毛皮、楚国的雁羽在这里交汇，夹杂着各式口音的商旅拥挤在街道上。
石磨还未普及，五谷之中不管是麦子还是大黄黍，都只能连带着麸皮一起用陶罐煮着吃。
父母已故，兄弟姐妹六个，有两个早夭，还有两个死在服役和修筑城墙的劳作中。只剩下一个哥哥，娶了一位邻家的嫂子。
将那两团小麻布包在适的肩膀上一垫，仍旧冷着脸道：“整天游荡连柴草都没背过几次，肯定要磨出血，脏了衣衫还得我洗，洗的多了又容易碎！把这个垫在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