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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说村社的事，便是麦粉一事，二百二十金，自己一金未留，全部献给墨者，这一点就让胜绰叹息不止。
他只是假装诧异，来拖延时间，判断局势。
年纪又小，脸庞清幼，刚才奋笔疾书的时候弄了一些墨痕在脸上，歪着头侧张着嘴巴，弄得许多已经与他熟识的墨者都笑了起来。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价值观，用自己的价值观来评定自己的对错，用墨者的价值观来评定自己做的不是墨者。
他圆目怒睁，正是一副铁骨铮铮的模样，双拳怒握，似乎恨不得立刻与胜绰这样混入墨者的野心家划清界限。
他没想到墨子会拿他用来对比胜绰，至少没想到会在处理完胜绰的事情之前把他拿出来说事。
如今和这个适共处，自己的行为并没有改变，可是被剩余墨者嘲笑的程度却变深了。
所以，自己没有错，墨者也没有错，错的只是自己加入了墨者，错的不是自己而是世界的巧合。
兴奋、激动、紧张、担忧种种情绪涌上心头，只是那么一瞬，他佯装茫然地抬起头，手里捏着笔，嘴巴微张仿佛像是根本没有想到会听到自己的名字一般，露出一种傻瓜样的惊奇。
不但要做足样子，还要打蛇七寸，斗倒批臭，让其永世不得翻身，永远离开墨者的圈子，这样将来才不会反咬一口。
他还保持着进言的姿势，等待墨子的决断。
但墨子既然询问，他也只能呼出口气道：“先生，我认得他。也听说他的行义之举。先生，我已经变了。他以义为宝，我已经不再将义视为宝物了。”
没有爱憎，不容易在这个圈子里混下去。
况且，以胜绰在项子牛那里的表现，适觉得自己这么说也算不上错，只是添了些油加了些醋。
对憎恨不屑的人好，以为了让他们说自己的好；对爱自己的人冷言冷语，反正他们也是爱自己的……这样的人看似机巧，实则蠢笨。
“我曾听人说，同类的鸟儿总聚在一起飞翔，同类的野兽总是聚在一起行动。人们要寻找柴胡、桔梗这类药材，如果到水泽洼地去找，恐怕永远也找不到；要是到商丘山的背面去找，那就可以成车地找到。这是因为天下同类的事物，总是要相聚在一起的。”
最后一句君以此始、必以此终的话，听得一干墨者热血沸腾，觉得胜绰也算是个不错的人，这句话说的极好。
公造冶这样的墨者，都是些满身棱角的人，和他们玩圆滑，他们只会送一句话：此人不可交！
“或许有人看来，你这是背叛了心中的大义。其实不然！”
造蔑启岁嘀咕道：“正是这样的道理。先生说要同义，就是这样的道理啊。如果义不同，那么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做得对，可是天下怎么评判谁对谁错呢？总是需要一个天下普遍适用的义，来判定一个人是值得赞赏的还是值得唾弃的。比如我墨者有自己的义、杨朱也有自己的义、儒生还有自己的义……”
适心想，既是这样，自己出言批判胜绰，那就做足样子。
但胜绰这样的人，既然贵己，必然重生。反观如果自己说孟胜、公造冶等人，这些人很可能冲过来手刃自己，然后再在一众墨者面前自刎，用死与血来洗刷这样的侮辱。
孟胜在后面频频点头，却又想：“胜绰和之前那七八人是不同的。之前那七八人，终究还是我类中人，只是信守承诺，却没有行大义。那七八人尚可教、亦可交。”
这是装的。
反倒是那些又臭又硬仿佛石头一样的人，譬如孟胜等墨者会觉得此人大真。真要是交了心，当真是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
气势深沉，又像鼓励，又像哀叹，很多人心想：胜绰这人，还是明白道理的，只是走错了路。
“《易》云：君子以思患而预防之。否则到时胜绰此始，便是我墨家之终！”
“麦粉适，你在那抄录抄的傻了吗？先生唤你呢！”
大部分墨者均以为适会还礼感谢胜绰的时候，适冷笑一声道：“好一句君以此始，必以此终。你胜绰的始终又是什么呢？”
胜绰等于斜眼看了一下适，心中终于生出一丝羞愧之意。
如果是批评教育，自己直接冷言怒喷，将来说不准还会被胜绰等人算计。
拖延的片刻，他在思考对策。
“如果只是背叛，那还有挽救的可能，或许只是走错了路，或许因为背叛了大义我们还会悲伤。但你不同，你只是混进来，只是为了你的野心，你这根本不是背叛，而是处心积虑之谋，而是借数百墨者守城、先生博学之名，做你爬上去用的木梯！”
“所以行义之苦在他看来不过是我征战杀人时的危险，行义后的快乐就如我受到赏赐、得到君主的嘉奖时的快乐一样。这两者并无不同，你若是把他行义换成我奋力征战，把那些义举得到的快乐当成我得到俸禄和赏赐时的快乐，有什么不同呢？”
怕的只是胜绰闻言，长啸数声天日昭昭，然后自刎而死。
张开的嘴巴发出了一声夹杂着疑惑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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