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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番放到后世明清之际要被杀头的话，在此时说出并无危险，任克甚至还觉得有些道理，也算是见惯不惊。杨朱、墨翟、仲尼这些人，整天唾沫乱飞，骂的一个个王公贵族不是混蛋就是人渣，此时君王也是没办法管。
如此看来，或许魏人的想法也和自己这边差不多。
“天下的财富，只要算算天下所有凝结了劳作的物一共有多少，就可以知道财富是增加了还是减少了。”
“若无磨坊，麦是贱食。若无麦，磨坊也无大用。两者各不可缺。”
“君王的财富不是土地，而是可以从土地上收的税赋、征召的劳役。如果说，楚王愿意将楚国的土地给魏侯，但却不准魏侯收税、征召等等任何权力，只是单纯地给了他土地，那么这是财富吗？”
“我在跟您争论这头牛是黑牛还是白牛，您却和我争论说，马比牛跑得快……这是可笑的。”
可他觉得自己敏锐地抓住了适语言中的漏洞，急声道：“您的话，或许有道理，但难道你没有觉得这又与墨者已有的道理相悖吗？”
说罢，辩五十四起身行礼道：“墨辩，请与您争论圣王之道。”
任克的话音刚落，旁边就传来一阵笑声。
适大笑道：“大海无边，怎么不见君王将那里作为财富？向北万里，广无人烟，难道燕国的财富是最多的吗？君王辟地千里，财富的确增加了，只是这财富却是千里之土上的人创造的。再说，土地是天下劳作之人的，凭什么君王说是他的就是他的呢？劳作之人用土地来生产粮食，但如果没有人的劳作，土地就是土地。开垦了数年的土地和荒地相比，难道是一样的吗？”
“所有人劳作所得的产物，都是财富。难道钟鼎不是人劳作所得的吗？既然是，那么这当然是财富。”
“昔日子罕不受人玉，他以义为宝；楚之庄王绝缨之会，不惜美姬被轻，他不以价值千金的美姬为宝却以人心为宝……每个人眼中的宝是不同的，但财富却是可以定义的。”
此时天下，圣王就是最好的标准，任何一家学说都要想办法往圣王那边靠。
至于做法，不可考也不是万世不易，只要能利天下就是圣王的做法。反过来，实际上是否能利天下就是唯一的、最好的标准。
感觉就像是对着一座高山，想要靠自己的急智让这座高山倒塌，然而这座高山仿佛就是“天地四方曰宇，往来古今曰宙”的天地，简单粗俗而又沉重到难以承受。
适起身，用一种这时候特有的那种骄傲说道：“我原以为您被魏侯派遣，一定是聪慧之人。现在看来，您愚钝的分不清财富和宝物，我已经难以与您交流了。”
对手可以反驳圣王没这么做过，但是不能反驳圣王不是为了利天下。而利天下按着墨者和适融合之后的那些道理去讲，又似乎很难败北。
这是和其余墨者与人辩论时候最大的不同，这也是墨子选择适作为宣义部部首的重要原因。
楚王既说，这是屈巫臣教车战于吴、伍子胥筑姑苏。原本楚使未必在意，可如今在沛县一观，已然相信楚王眼光锐利独到，当真如此。
“越地有鸟田，上古之时，愚钝的人看到鸟飞来，只想着用绳索捕捉；而大禹看到鸟飞来，则会想到以鸟耘田。如今愚钝的人因为大禹的教化，也知道用鸟来耘田；可如果大禹尚在，难道还是会选择耘田吗？”
他起身，又冲着其余墨者和墨翟拜了一下，说道：“我听说了墨者的很多道理，但是却以为您的道理或许是对的，但却不能够行于天下。”
“如果您要讨论‘节葬节用’是不是尧舜禹汤的道理，那请您在这个问题上认输，我们墨家自会有人与您讨论这个新问题。”
适见到任克还在沉思，立刻又接着之前的论述道：“由此看来，厚葬久丧这种天下已有的规矩，是害天下的，至少在人口增加上是害天下的。那么能否使百姓富足、能否让政事得治呢？”
“君王说，这土地是他的，所以在土地上的人要纳赋税，那么君王的财富到底是赋税还是土地呢？君王只是剥夺了百姓耕种土地的权力，却又赐给百姓收取他们的税赋……这就像是我抢了您所有的钱，而再给你十个钱，您却要感谢我一样。”
“墨者的义与政，是合于天志的，也是合于这些新事物技巧出现后的天下的。如今舟船向前，你却在船上画了记号，这不可笑吗？”
“愚钝的人看到聪慧的人在夏日晾晒芦苇，只有到冬天才能知道原来要修缮房屋。您又怎么知道圣王做的那些事，将来才能明了呢？如果随意更改，您可能就会和愚钝的人一样：认为夏天炎热，可以乘凉，不应该去晾晒芦苇。”
“圣王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利天下。就像您吃饭是为了不饿死一样，可以吃米，可以吃粟，也可以吃麦。您手中有麦无米，却说圣王只吃米，所以您饿死了，那么圣王只会认为您愚钝，而不是赞赏您遵守了圣王之道。”
他也立时觉得自己说的好像有问题，果不其然，适大笑道：“其一，我们讨论的是‘节葬节用’是不是尧舜禹汤的道理？还是我们在讨论‘厚葬久丧’会不会让人口衰减？”
因为处在这样一个变革的时代，旧的历史在没有发现其中隐藏的规律之前，很难直接拿来用，那就只好编造些远古的、不可考的故事，来证明自己的合理性。
“所以，从财富增加算是利天下这点来看，已有的规矩也是害天下的，而墨者的规矩则是利天下的。”
“厚葬久丧于王公大人有丧事者的家中，棺木必须多层，葬埋必须深厚，死者衣服必须多件，随葬的文绣必须繁富，坟墓必须高大。诸侯死了，使府库贮藏之财为之一空，然后将金玉珠宝装饰在死者身上，用丝絮组带束住，并把车马埋藏在圹穴中，又必定要多多制造帷幕帐幔、钟鼎、鼓、几筵、酒壶、镜子、戈、剑、羽旄、象牙、皮革，置于死者寝宫而埋掉，然后才满意。至于殉葬，天子、诸侯死后所杀的殉葬者，多的数百，少的数十；将军、大夫死后所杀的殉葬者，多的数十，少的数人。”
如今的任克算是第一次领教这种融合之后的墨家辩论方式，极为不适应，也极为难以用他的急智反驳。
适反问道：“土地自开天之时便有，没有人就没有财富。原本一块地，什么都不种，只有也草；几年前人们一年种植一季；如今沛县一年种植两季。那么到底是劳作产生了财富？还是土地产生了财富呢？”
“金比铜贵重，也不过是因为冶炼黄金比起冶炼铜需要更多的劳作罢了。劳作，就像是一碗米饭中的米粒，是产生财富也是衡量财富的。请您举出一个不需要劳作而是财富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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