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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西门豹又问道：“我做邺守，家无衣帛之妾，厩无食粟之马，府无金玉。比之那些贪腐谋私的官长，难道不是值得称赞的吗？”
“墨家之义，认为服丧三年是害天下的礼，是要废除的。墨子去世，其弟子只服丧三日，因为剩下的时间可以省下来做利天下的事。即便农夫，三年服丧，不能稼穑；即便百工，三年服丧，不能制器；这都是害天下的礼仪，应当移风易俗。”
“等到他们需要保卫他们所愿意保卫的事物时，九州诸夏，遍布勇士。”
人群中终于走出来一人，冲着西门豹行礼后道：“请让我为您回答。但请您赦免我可能的罪过。”
“私牧者便问：你们为什么要跑呢？难道我做的还不够吗？”
“可墨子说，楚之南的啖人国双亲死了要把头割掉再葬、义渠国人死之后，举火而焚。这不过都是习惯罢了，墨家认为厚葬、服丧三年这些礼，不是天道，只是习惯习俗，应该移风易俗。”
中年人笑道：“看来你准备好了。后悔是将来的事，不是现在的事。至少，你现在准备好了。”
前去墨家据点的路上，西门彘在街头听到了很多关于出征的牢骚和不满，他笑了笑，便转入了远处的街巷。
他连问了三声，并没有人站出来，不少人逃避着西门豹的目光，眼中躲闪，似乎有些羞愧。
身上的贵族华服并不沉重，相反其实重量很轻盈，可是当他脱去的时候，仿佛是卸去了一个千钧的重担，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所以，我们会遵守您的军令，但是却不会如同十几年前那样，出于感恩之心而为魏效死。”
西门彘躬身道：“父亲，墨者也是人。墨家兼爱，是说要像爱自己那样去爱别人。我如果不知道怎么爱自己、不知道怎么爱自己的父亲，又怎么能够去兼爱天下其余的人呢？”
这是西门豹治邺以来，第二次大规模征召民众。
“中午的时候，饲牧者会清理一下猪舍，将粪便清扫干净。”
“您做邺守，您的义务就是为万民兴利除害，富贵贫寡，安危治乱。我们感激您，曾经是因为您做了为万民兴利除害，富贵贫寡，安危治乱的事。那时候愿意为之效死，那是因为我们并不知道，原来建设国都立正长也，非高其爵，厚其禄，富贵佚而错之也。将此为万民兴利除害，富贵贫寡，安危治乱也。”
西门豹又问道：“我做邺守，轻摇薄役，兴修水利，少收贡税，藏粮于民。使得百姓富足、人民安康，漳水之利，灌溉万顷。使得民无衣食之忧。难道，这些你们都忘了吗？”
“您说赵国可能会派来贪腐的邺守，但也可能派来不贪腐的邺守。这一切并不是我们可以选择的，您是个很好的邺守，但是这并不是让我们可以为君侯效死的理由啊。”
“我们尊从您的军令，您还想怎么样呢？”
“明日一早，会有商队的马车，和你一样的几个人要一同前往泗上。”
民众聚集，军心不振，唉声叹气怨怼之色满脸，这如何能战？
“那个人说的对，这不是他们的魏国。这是君侯贵族的魏国。”
“我们会遵守军令。但是，您不要问我们为什么气势不盛。”
西门豹放声大笑，没有再多的表示，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斥责，而是挥挥手道：“如此，那就去吧。”
可即便有人这样说，大部分人还是垂头丧气，并没有激起众人的怒吼。
他这一年看了农人的苦、百工的累、商人的怨，看得太多，便有所悟。
西门彘摇摇头道：“不，他们比之前更加勇敢。能够敢于捍卫自己的利，这是最大的勇敢，而十余年前他们并没有这样的勇敢。他们不是懦弱，而是更加勇敢。”
“你准备好了？你要知道，你踏出这一步，意味着什么？”
西门彘起身，最后看了一眼父亲，也最后看了一眼那些会服从军令但却不太可能为之效死的民众，笑了笑，也不知道冲着谁点点头，亦或是冲着所有人点了点头。
西门彘在人群之外，发现西门豹背着手在城门大鼓之前踱步，他知道那是父亲在紧张和气愤的时候才会有的动作，心想……这倒是也可以理解。
因为他的父亲西门豹穿着一身戎装，正在城门前矗立的一处大鼓之旁，在那里集结着私兵甲士，而许多邺地的民众也已经聚集在了空地上。
“便如兼爱。兼爱是像爱自己那样去爱别人，连自己都不知道如何去爱，又怎么能够知道怎么去爱别人呢？”
“那些刚才站出来的人，不过是感念您的恩情，觉得您很好，不为您死对不起您。可我却想活着，君侯会觉得让我去死而感觉到羞愧吗？”
西门彘再拜，退走。
只是十余年前，也是打仗，也要流血，也要死人，缘何民众那时候会持兵携粮而从呢？
这一年，他看了许多的事，完全猜不到这一次要看什么。
邺地险要，正是扼住赵国咽喉的重地，文侯不能不察，便来此查看。
他做邺守，既是地方长官，也是军事长官，寓兵于农每年操训，军令也自严明。
然而民众却根本不听当地官吏的话，认为邺地只有一个郡守，那就是数百年前的西门豹，而这些沟渠正是西门豹规划的，他们不会同意更改，最终当地也不得不采取变更御道的方式，没有激起民众的不满。
“我今年已经六十又二，天下大利就算墨家说的都对，少说也要几十年时间。我想知道，当我丧礼的那一天，是不是要提前告诉你的兄长，让他不需要等你回来呢？”
说话那人道：“墨家说：建设国都立正长也，非高其爵，厚其禄，富贵佚而错之也。将此为万民兴利除害，富贵贫寡，安危治乱也。”
叩开那扇他经常出入的门，西门彘脱下了自己的华服长袍，露出了里面如今在底层很是流行的、因为织布技术进步而布匹宽大导致裁剪变化的、棉布的、一种源于泗上墨家的平民服饰。
他又想，今日叫他来这里看一些东西，难道就是要看这些民众的吗？
“每日清晨，饲牧者便去割草，回来后加入地瓜叶、玉米粒熬煮，然后喂食为那些猪。”
说罢，起身走开，再不管城门之前的一切。
这种羞愧之下，也有人站出来道：“是我们错了，您这样的邺守，是值得我们效死的。”
西门彘安静地走到边角一处空地跪坐下，等待结束后，中年人冲他招了招手，西门彘凑了过去。
这一次编户在内的农兵人虽然都到了，可是气势却是远远不如从前，并无之前那种“原为郡守效死战”的激荡。
西门豹自有雷霆手段，懂得张弛之术，虽然轻薄徭役，但是当年治河伯二话不说就将河伯扔入水中，之后又要移风易俗，自然是法令严明。
上一次是爷娘相送，愿为郡守效死，各携粮食，奋声呼号。
“以墨家之义，九州之内俱是天下人，没有什么秦楚赵韩魏齐人之分。”
这一点西门彘知道的很清楚，现实散播消息，一旦击鼓，三次未至的就要处以惩罚，并非是那种滥好乡愿之德。
西门豹大声问道：“谁能站出来，说说今日为何？”
如今许多年过去，邺地比起从前更加的富庶，按说民众对于西门豹的尊重会比从前更甚。
西门彘没有问要去看什么，只是点头。
可这一次击鼓，却有些不一样。
西门豹便在城门前击鼓，三鼓未尽，民众尽数集结，各备粮食，爹娘欢送，以为郡守效死。
西门彘不知道父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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