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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胜绰前去投效尚在流亡的公子连的时候，就谈过这个问题：墨家胜我之才多矣，然而公子无义，不能够使用他们，那么又和没有有什么区别呢？
吴起笑道：“我不谈天志，但恐怕我所理解的、天下间不可撼动的力量，与胜绰所言的那种，竟是一物。”
现在墨家先行一步，在秦国和蜀国争夺南郑之前先入汉中，使得秦国南下巴蜀的战略相对于先西后东以图强的战略来说，并无十足的魅力。
“君上，昔年程子辩于子墨子，问之：墨翟，你素非儒，何故称于孔子？”
原本历史上秦国南下巴蜀还是先取韩魏就是两条战略分歧，最终先取巴蜀然而取天下的战略被认可，这才导致了秦国拥有了一个强大的后方。
他觉得，这应该算是奇技？
赢师隙这一次倒是真的吃惊了。
“论奇技，即便奚仲再活、公输仍在。”
“这天下，唯有一种不可撼动的力量……便是天志。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大禹、商汤，那是古之圣王。以他们的才智，恐怕是胜于天下人的。可以他们的才智，也不能够改变鸟闻热旱之忧则高，鱼闻热旱之忧则下的事。”
若不强大，缘何秦国困于西陲这么久，不能过洛水一步？又缘何大梁一战楚国闻风丧胆数执圭之君被杀、大臣被俘？
“两位的意思，我已经可以明白。”
“墨家的奇技，火药、生铁，使得甲士坚利，以一敌三。”
“正是术业有专攻，汤、文智绝天下，可让他们与陶匠相比制陶恐怕不及多矣。士卒也是一样，那些每日操练的士卒，也远胜那些闲暇演练的农兵。”
“而楚人称此物为于菟。”
胜绰起身三拜，称赞道：“君上终于可以知道，什么才是不可撼动的力量。”
“如中原见山林中状如猫、额头有王斑、体大数百斤的野兽为虎。”
赢师隙已经可以领悟出那四种力量，已然胜于天下的许多人。
一旁的胜绰已经微笑，起身道：“君上，我所谓的不可撼动的力量，也正是如此。”
他并没有理解这番话到底是在说什么，也不能理解这其中所蕴含的力量到底在哪。
这不问苍生问鬼神，非是不问苍生，而是源于当时天下的意识，皆以鬼神存在、天命可知。
赢师隙颇惊，问道：“难道此四者，不是天下间不可撼动的力量吗？”
“而以刀耕火种漫天撒籽的大势之下，土人相同，养士分封必胜于武卒之法？”
“墨家的组织稳固、道义蛊人、智谋诡谲、奇技叠出，这是力量，但不是不可撼动的力量。”
现在胜绰在秦国所做的一切，已然很好，况且墨家的那一套东西，赢师隙避之尚且不及，又知道墨家的那一套首先要认可的墨家的义才能够发挥出力量，权衡之下，墨家那边的许多人纵有经天纬地之才，可若用了，反倒弊大于利。
竟没想到，胜绰和吴起都表示，这些是很强的力量，但恐怕比起另一种力量，终究还是过于渺小。
“这力量的基础，在于物、技。泗上的物不足，墨家便造物；泗上的策不应于物，墨家便改策。这才是我们该学的，而不是只看表面的策略，以为都是对的。没有对的，只有合的。”
这在他眼中，已经是不可撼动的力量。
“如墨翟所言，鸟闻热旱之忧则高，鱼闻热旱之忧则下……”
后世数百年后，有“不问苍生问鬼神”之事，今日秦国三日密室而谈，却也有此意。
许久，赢师隙道：“如卿所言，我似乎可以理解，墨家缘何能够短短二十年霸于泗上、胜越乱齐了。”
“墨家知于天志，顺应而为，造势借势，法度策略与泗上之物契合、制度方略与泗上的生产契合，这才是不可撼动的力量。”
今日忽闻竟有一种真正可以算得上是不可撼动的力量，他如何能够不心切？便如嘴馋的猫嗅到了腥味，心中便痒。
作为国君，最为渴望的就是力量，而他也一直再从变法的魏国、崛起的墨家那里不断地吸取力量、学习力量。
“倘若西河之地，仍旧是上古之时茹毛饮血、刀耕火种的模样，西河三十万户，以魏地变革田归于私而纳赋税、以我的将养武卒之法、以魏变革委任官吏而发俸禄之略，可能最多也只能养一千脱产操练的武卒。”
曾经作为墨子的弟子，与禽滑厘之前也都是好友，而且这一次是导致胜绰被逐出墨家的罪魁祸首适即将继任为巨子，胜绰的这些感叹赢师隙不能得其中全部滋味，却也可以入味三分。
且胜绰也说了，墨家的强，强于组织。正如胜绰所言，适离开了墨家，不过也就是个鞋匠，以他的出身和血统，纵有才能，可能一辈子也不能够出仕而成名。再者墨家所做的这些事，看似玄妙无穷，实际上若换了别处，纵有谋划，但没有那些死不旋踵讲求纪律性的墨者，只怕也难做成。
赢师隙淡淡一笑，郑重点头，这是个无可否决的问题。
“墨家的强盛，不只在于他们的组织、计谋、道义、奇技。”
赢师隙点点头，在墨家逻辑的“籍使”前提下，再说天下无人可以使得天下热旱之类的话，便无意义。
面露不解之色，吴起便将这个问题拆开，问道：“君上，此时有一鸟、一鱼，欲使鸟上高而鱼下潜。”
“真正的力量便是不可撼动的天志，而善于使用这种力量的人，则选择在热旱之季，高网而捕鸟、潜罟而张鱼。”
“子墨子答曰：是亦当而不可易者也。今鸟闻热旱之忧则高，鱼闻热旱之忧则下，当此，虽禹、汤为之谋，必不能易矣。鸟鱼可谓愚矣，禹、汤犹云因焉。今翟曾无称于孔子乎？”
这听起来就是个简单的故事，赢师隙虽也读过墨家的一些书籍，但是终究因为反感其中的那些“天帝之下人人平等”之类的话而放弃。
赢师隙请教。
他以为他所理解的，就是力量。
“你所谓的四种不可撼动的力量，臣便试举数人。”
“那么，两军将战，谁人可胜？”
胜绰的一番猜测分析，赢师隙心中虽然惊异于墨家的谋划，但却并没有“如此之才奈何不为我所用”的感叹。
“可是，反过来也一样。若是已有草帛、印刷之术，却依旧亲贵传承、只谈血脉不论贤能，纵有此二物，也不能够发挥出力量。”
“其实，只是叫法不同，但倒是一样的。”
“若能够理解这种力量，秦国一样可以强大，霸取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