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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错小说网 www.buxs.net,最快更新战国野心家最新章节!

变做准备。

    可如果墨家敢于翻天覆地人人以尧舜自比,人人有利天下之志,纵然自己突破了沂水,返回了临淄,到头来还不是会被在天下人面前被审判、侮辱、枪决?

    只此一句话,田午知道自己不可能再和他说下去了。

    命在力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

    数万悍不畏死死不旋踵的义师,就算真有天命又能如何?他们没有火药没有火器,却一样有勇气,临淄城挡得住这群人吗?

    那墨者哼了一声,淡然道:“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这是当年适记载的商丘城下子墨子称赞适的话。我死,是为利天下,也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的子孙不再死于那些害天下的举动,不再死在你这样的人手中。”

    田午唔了一声,许久才苦笑道:“我以为墨家获胜,所依靠的只是奇技淫巧,火器之利。却不想,便是没有火器,人数相致,我们也难敌。人人如士,人人如士……天下真有这样的地方?天下真有这样的军旅?”

    可现在,他发现这群墨者连天下都想要颠覆,人人都自比汤武,若人人都敢于自比汤武,如今的周天子算个屁?如今的规矩礼制算个屁?

    他取的不是旗开得胜的胜,而是效仿天命传闻的玄学的“田完”之胜。既然田完当年可以入齐而开创田氏一族的事业,他便也要借此玄学天命之意,给自己取字为胜。

    自己就算当个侯爵,真的能避开被处死的命运吗?

    出手的两人道:“公子仁义,然而人心险恶,不可不防。若公子以为如此损公子仁义,我二人甘愿受戮。”

    身边的近侍正要杀他,田午却挥手,他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支撑着这些人悍不畏死。

    一直保持着贵族姿态的田午终于放下了贵族的优雅,大声道:“处死他!”

    身边的亲信不知道田午心中所想的波澜,以为田午是在担忧战事,接了一句话道:“公子,墨者众人被蛊惑已深,当真是悍不畏死。这几十人竟无一人苟活,半旅之卒勇贵数十,被这几十人反击而退……此战尚需计较。”

    如果这个前提错了,自己所做的一切、自己坑掉了临淄军团、自己杀死了田庆、自己逃到了沂水种种这一切,又有什么用处?

    不是地理上的朝鲜,而是武王封微子于宋,封箕子于朝鲜的朝鲜。

    “至于何必?哼呵呵呵……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汝夏虫也,岂能语冰?请速死!我只恨自己无法挣脱这羁縻,不能效专诸聂政事。”

    田午站在马车上,雨水浸湿了他的衣衫,皮甲上的水珠凝成了线、汇成了流,他在那一动不动。

    众人纷纷盟誓,或破血以祝、或改名换姓,便商定好,待雨一停,即可翻山而走。

    那几十人不仅是完成了一次反冲击,更重要的是有人点燃了身上的火药雷冲到了他的身前百步之内。

    可之所以以胜为字,却有些不可言说的隐私。

    他以为墨家只是一群如墨翟那样栉风沐雨的疯子,却不想墨家内一个小卒竟也有汤武之志。

    可现在,似乎还是墨家对了。

    这样的一群人,他们说过的话,他们想要惩罚的人,如何才能避开?

    甚至那谋士还说,万一事不成,就去莱山北渡朝鲜,在那里隐姓埋名再图将来,效田氏代齐故事。

    七八百人的一次进攻,被几十人反冲击推了回来,就算没有这场雨,这一次进攻也已失败。

    田午连问了两句,似乎真的怀揣这样的希望,因为……不周山虽然不在泗水,可泗水却是共工的出生地。

    那时候他虽敢动,可是心中却有些不屑,觉得太过小心,天底下有被贵族弑君的诸侯、有死于战阵的诸侯,却没有被鞋匠之子审判的诸侯,天下从不敢有这样的事。

    当年田氏代齐的始祖田敬仲,便叫田完。胜者,完也。

    田午给自己改了名字,便道:“你们自此之后,都是我的朋友,而非隶属。若你们愿意,也可以以陈为姓,将来共谋大事,必不相忘。”

    力能改命。

    可刚才的那一波反冲击,彻底让他陷入了混乱,如果庶民也拥有这样一股可以为何而战的勇气,贵族还凭什么贵?

    田午闻言,已然震撼,不是震撼于道理,而是震撼于早知道墨家中人多是庶农工商,可是言语之间却不啻贵胄。

    而另一个,却是对面义师的军官,从身上的服饰和肩膀上的标志看,应该是义师那边的旅帅一级的军官。

    暴雨蒙蒙,遮住了前面的战场,他知道义师的那一个旅就在前面,严阵以待,建制完整,一旦雨停,还有千余名刚才那样悍不畏死的人在那里等待。

    这一切,都让田午心中充满了恐慌和惊惧。

    此外,当年的齐相管仲曾言:涉难而不匮。他以涉为名,也正是激励自己涉难而不匮,君子以自强不息,谋取将来之事。

    “天下利害,匹夫有责。我为天下人之体、亦属天下人之兼,利天下便是利自己。”

    田午起身,望向北方道:“朝鲜。”

    一名死士道:“临淄城固然挡不住鞔之适,可是天下的规矩却能挡住鞔之适。临淄城方八里,可这天下的规矩,却有九州之广。诸侯可以死,却不可以被天子之外的人审判。鞔之适可以攻破临淄,却攻不破天下的规矩!”

    “此去朝鲜,涉海而行,便以涉为名。此去当胜,以胜为字。”

    两个人把守帐门,不准他人进来,外面雷雨交加,正掩盖了里面的谈话。

    身边的亲信给他披上了大氅和皮蓑,然而那份寒冷不是外面的雨所导致的,而是一股透自内心的冷,一种名为绝望的冷。

    “我本陈人,便以故国为氏。”

    他以为对墨家了解很多,到头来却发现自己并不了解。

    朝鲜苦寒。

    田午回忆着刚刚不久的战斗,那些死前引爆了身上铁雷的墨者、那些死前身边堆叠了层层尸体的墨者、那些明知必死却还冲到了他身前百步之内的墨者、那个死前笑他夏虫不可语冰的墨者……

    田即为陈,完即为胜,陈胜之意,便是代齐之祖田完的借用。

    “八百前方有尧舜禹汤,太久了。菽豆等不起一年无雨,人也等不起百年无禹。既等不来圣人,便只能靠我们自己。人人胸怀天下,人人有尧舜之志、禹虞之行,天下何不利?”

    田午却叹息一声道:“我想错了。回去有什么用?临淄城可以挡得住鞔之适吗?”

    眼前的那一旅之师,在惊雷落下雨水未至之前岿然不动,没有丝毫的混乱,旗帜纷纷,不声不响,雨后自己手中的这些人真的能冲破这样的防守吗?

    但即便没有火器,一旅之师竟然随意就能集结几十名悍不畏死的致师勇士,这已经远远超过了他对这世界的理解。

    说罢作出欲要自刭的态势,田午长叹一声扶起道:“若上帝有罚,便由我来承受吧!”

    身边的亲信有些奇怪,不知道为什么公子午会连问两句会这样吗,但他还是回道:“上古之事,真假难辨。怕再无共工……况且墨家以禹为圣,栉风沐雨为乐,善修水利,便有共工,却只怕也……”

    他怕了。

    齐军的进攻结束了。

    离得很远,田午却先赞了一句道:“真勇士。你投降吧。”

    那墨者冷笑一声道:“商纣制炮烙,苦黎民,与文武何干?夏桀做琼室、立玉门,与商汤何干?”

    不可胜数,便是不可以完全地数清楚的意思,不可胜数这成语源于墨子的《非攻》,所谓百姓饥寒冻馁而死者不可胜数。

    那六十多人的反冲击和死前的平淡,没有击垮这八千齐军,但却击垮了田午。

    田午又说了一句。

    死了还好,可活着受这样的屈辱,那是可以承受的吗?

    况且,雨前对面的义师放弃了用火枪,若是没有雨,又如何能够攻下呢?

    “会这样吗?”

    “今日事,愿随我走的,这便趁乱夜奔,经莱出海。不愿随我走的,皆可归乡,我不阻拦。”

    墨家的人,会在乎贵族的体面吗?会在乎士可杀不可辱的贵族法则吗?到时候不但要死,只怕还要被在天下人面前批斗,数出一条条罪行,一如当年鹿台之上武王对着商纣的尸体列数他的罪行。

    田午取出身上的一块玉道:“军中无以为谢,你们追随我久矣,便以此玉相赠。还有谁?”

    那墨者被拖走,甚至不敢再让他说一句话。

    “会这样吗?”

    这军官左手被刺穿,脖颈上一道被戈划破的血痕,可这人的生命无比的顽强,也许是运气好,并没有划破血管,只是划破了声道不能够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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