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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攻到了被剿灭的边远，形势极端恶劣的时候，适自然又会选择另一条路，现在看来不可能，泗上不打只是在拖时间等培养更多的干部，等更多的投机分子。
这片要准备的土壤，现在还需要用为利天下死不旋踵的墨者，而用不了多久便可以利用资本这头有自我意识的怪兽，现在他还小，需要许多为利天下死不旋踵的墨者用鲜血去献祭才能去呵护他的成长，从而将历史滚动的主动力由理想的献身变为历史的必然。
兼爱之说也是如此，墨家认为人人相爱，杨朱认为人人自利，本身就是两个极端，但这两个极端任何一点做到，那也就是天下大治。
问题在于现在除了泗上的跨越发展，天下别的地方有私产的小地主、小商人、小市民人口太少了。指望他们，猴年马月才能积累起来足够的人口基数，从而由“人人自利”引动人人反抗，形成自发的、席卷旧时代的、人头滚滚的大变革。
原本的墨家是要短褐草鞋，利天下不止的。很多人承受不住，跑到了杨朱学派中；杨朱那边整天讲自利、为我，于是叛逃的人又跑去做君子复归礼法以平天下的儒家；儒家整天讲仁义仁义，仁义了半天不如墨家拿着剑干点正事，于是叛儒又都跑去了墨家。
适从一开始就清楚，他必然是要背叛利天下和兼爱之心的，因为现在天下的大多数是小农。
适收敛了心神，好半天才道：“你把其余接待的名单人选给我看一下。”
最重要的一颗种子，就是如今耸立在泗上煤矿区那几台效率奇低的原始蒸汽机，依照汉朝无为而治二百年土地兼并完成的速度，应该足够在二百年无为而治达成土地兼并极限之前完成工业革命，跳出怪圈，这就是后来人要做的事了。
书秘拿出笔在小本本上记下来，适又随手翻看着名单，一个让适很是惊奇的名字映入眼帘。
墨家希望人人有利天下之心，不等将来，靠着献身精神，铸成一口剑，持在组织的手中，去诛君。
“记得，告子和儒家的辩论一结束，尽快把内容誊写写来给我一份。”
等到泗上开始出台一系列的法令、开始终于出现了以人为法律主体的法律讨论、开始出现万民制法以确定征税开战等原则性问题之后，杨朱学派自然开始向墨家倾斜。
杨朱作为道家学派分出去的一支，受到道家的影响，和墨家之间的主要分歧就在于“兼爱”和“利天下”这两点。
纪律、荣誉感、弥赛亚|情结、献身精神、天下这个想象共同体的自小灌输、自利与天下利的辩证统一、兼体权界的区别等等这些，这使得墨家不需要再和外面的人争取他们投身到利天下的组织当中。
适是不准确继续往下跨越发展的，他确信自己也做不到，所以不需要考虑更长远的事。殖民掠夺、原始积累、残酷竞争……这一切将来必然出现，也将必然消亡，只要留下一些种子，新时代终会萌发。
杨朱学派能不能解决封建贵族？能不能让诸夏走向一条“私有财产不可侵犯、人人利己、自由”的资本萌芽时代？
想着这一切的适呆呆出神，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终于传来了等了许久的书秘的一句话。
修正之后的墨家和百家的关系微妙，除了儒家之外，哪怕是原本一直针锋相对的杨朱，墨家和对方也开始进行了一系列地良好接触。
墨家利天下，那是用组织和暴力对抗，没有做到“贵生”、也没有做到“自由”，所以杨朱也反对。
他们是同盟，但却不是同志，这就是泗上内外的区别，包括宣传、教育方向的区别。
因为墨家不能既在泗上之内宣扬“利天下”，又在泗上之外宣扬“利己贵生”；不能既在泗上之内宣扬大的集体——天下——这个社会的集体主义概念，又在泗上宣扬自己、自我这个完全个人主义的概念。
适怔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是在说自己，而不是在叫那位已经埋葬在了枣林桃林之下的先生。
那样宣义部会疯掉，墨家自己就先爆了。
前者的教育模式，需要几部书、几个人的讲学传播启蒙萌芽，未必懂得全部，也未必有利天下之心，但也明白自己的利益被贵族侵犯了。
适不相信有鬼神，但他总是会忍不住想，等到将来死了的那一天，真的在彼岸见到了墨子，墨子审视着冒着浓烈煤烟、四处殖民掠夺、内部作坊残酷竞争、小农纷纷破产、家庭手工业者逐渐沦为赤贫、在为了诸夏九州的口号下贫民士兵们为了工厂主的利益去镇压殖民地一场又一场的反叛，又会怎么样评价他这个最受器重的弟子之一呢？
杨朱希望人人自利，将来受到侵犯的时候通过广泛的自利，自发铸成一口诛君之剑。
泗上之外，则需要杨朱之类的学派，宣扬利己、为我、不侵犯他人财物、保护自己利益等尚且是“萌芽”时期的思想，从而形成一种混乱和对封建贵族的天然反感，最大程度地利用小地主、商人、小市民的力量——他们未必愿意利天下，但是肯定愿意利己、为我、贵生、不侵他人财富也别让别人侵自己的财物。
毕竟这些人没有前后眼，不知道这个人在原本的历史上是个影响了整个诸夏两千人的人物。
去接待面谈的人，也是墨家这一届新选出的中央的委员，不是七悟害，但是规格相对于一个不成派系的人而言已经算是很高了。
不是说现在宣义部做不到论证“利己和利天下”的辩证统一，泗上内部一直都是这一套。
而且秦献公就是胜绰等人投靠的公子连，原本他是要等到许多年后才有机会回国夺位的，所以太史儋不是孔子问礼的老子，而是在百余年后出生的人物。
杨朱的想法是可以利天下的，但是现阶段不能成功，必须要有一个有着极强的组织纪律、理想、正确纲领的组织，带领农夫、逃亡农奴以及他们转化为的泗上新生代去利天下。
书秘见适盯着告子的名字再看，问道：“巨子，对于告子的安排，有什么不妥吗？”
墨子一个人开宗立派，连辩带打，终于有了数百的成组织的弟子。
兼爱的最高境界，是天下人多苦，我们要带着一种献身天下最壮丽的事业的理想，去战斗不息，去平不平之事。
太史儋不是老子，也不是老莱子，因为太史儋西行入秦的时候，正是秦献公时期，函谷关此时还不是雄关，虽然有此地名，但却绝对不属于秦国。
这种“调和”，也被杨朱所接受，因为墨家承认人求利、全性之类的东西。
后者的教育模式，注定了需要从小进行一些列的国民教育，只能在泗上之内进行。
适考察过这个问题，得出的结论是：道理没错，现实不行。
随着泗上的崛起，墨家的斗争策略也就从“先成为天下最有道理的门派，吸引更多的人一起利天下”；变为了“有没有道理可以慢慢辩，我有五万军队、十余万预备役兵员、天下最多的识字人口、冠绝天下的税收，我自己干，你们别碍事就行”。
这种分别，注定了墨家不可能去做。
他决定暂时先不去见见这位老子三身之一的周太史儋，阖上卷宗，再次叮嘱了书秘一句。
告子这一次是在公开场合和儒家辩论的负责人，而辩论的主题就是人性。
没头没脑的说了这么一句话，身边的书秘也怔住了，不由叹了口气，心道：“巨子是在思念子墨子？若是子墨子尚在，看到如今百家都来泗上的场面，定会欣慰吧。”
而这正是适所希望的。
适摇头。